卓越还想继续,但石燕不肯了,请求说:“我们别来了吧,孩子不喜欢——” “它懂什么?它现在连呼吸都不会,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它知道的,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你凶它,它就不听你的,我跟它讲道理,它就听——” “那是巧合,懂不懂?它那都是无意识的生理运动,是你在那里左一解释,右一解释,搞得煞有介事的——” 他起了身,又像上次那样把她往床边拉,但她坚决不肯:“我说了今天别来了,你怎么听不见?你说了不强迫我的,你又在强迫,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别为了一时的享乐害了孩子——” 他抱怨说:“你刚才想要高潮的时候,怎么没担心享乐害了孩子?等你自己高潮过了,大道理都出来了——” 她死也不肯,他气呼呼地躺到床上,别过身不理她。她捧着肚子躺在那里,在心里对孩子说:“宝宝,你要是没事,就躺下睡觉吧!你要是没事,就轻轻动一动吧。你别这样啊,别吓妈妈呀!” 她感觉孩子似乎躺下了,肚子没刚才那么硬了,但她的下腹仍然纠结地痛。她去了趟洗手间,用卫生纸擦了擦下面,看到带血的分泌物,越发慌了,连忙回到卧室,边穿衣服边对卓越说:“我下面在出血,你送我去医院吧,我怕孩子会出事——” 他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怎么好去医院?” “你怎么不好去?” 他掀开被子,指着自己乌红绷硬的地方:“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等会又要痛起来。还是你来帮我,把这事解决了再去吧,快得很,就几下——” 她烦了:“到底是你那事重要,还是孩子的命重要?” “物竞天演适者生存,刘医生说了,要流掉的孩子就是该流掉的——” “她的话就是圣旨?” “你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上次那事不是吗?兴师动众的,把你们一栋楼的人都惊动了,还深更半夜把我叫去,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自己吓自己,给别人看笑话?” 她不再跟他罗嗦,自己拿了小包,往门外走,以为他会追上来,但一直走到一楼了,他也没追来。她只好到门房去打电话,但不知道该给谁打,想打给姚小萍,又太晚了,他们肯定睡觉了,即便没睡也不能用自行车送她上医院。她央求门房说:“师傅,我现在肚子很痛,我怕孩子出事,急着去医院,您能不能——想办法——帮我叫辆出租?我付钱你——” 门房为难地说:“这时到哪里去叫出租?看在校门那里能不能拦到车,又是元旦——你不是楼上卓老师家里的吗?卓老师他不是有摩托的吗?” 她哭了起来,撒谎说卓老师不在家,门房见她哭得可怜,说:“那我骑车到校门那里去叫出租,不过拦不拦得到车我不敢保证——” 她感激涕零,连声谢谢,当即就给了门房二十块钱。门房骑车走了之后,她觉得腹痛得更厉害了,急忙躺到门房那个又小又脏的床上,自己轻轻抚摸肚子,做深呼吸,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但总比干躺在那里着急好。 过了一会,她听到有人在外面按喇叭,急忙起床走到楼外去,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前,司机看见她出来,大声问:“是不是你叫车?”她点点头,走到车跟前。司机见她大肚子,差点不让她上车,说新年第一天,如果他的车沾了产妇的血光,这一年都不顺的。她解释了半天,说自己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又许诺加倍付钱,司机才让她上了车。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就把车费都数出来,捏在手里,车一到,就赶快付钱,然后往医院大门走,但又不敢快跑,一路夹着腿来到急诊室,进门就大哭起来,告诉医生说她肚子痛,下面流血,叫医生救救她的孩子。 急诊室的医生一听说肚子痛,下面流血,担心她有先兆流产症状,直接把她送到住院部那边去了。住院部那边也如临大敌,验血验尿b超心电图什么的,全用上了,折腾了半夜,才告诉她:“暂时没有流产的征兆,出血可能是阴道或者子宫颈有外伤,先住院观察几天吧——” 卓越第二天才找到医院来,一来就问她的医疗保险还在不在,她这才想起自己在师院的工作已于去年的最后一天结束了,她担心地说:“我也不知道,昨晚我把医疗证给医院的时候,他们没说不行——” 他有点不耐烦:“医院怎么知道师院早就把你开除了?医疗证又不会写那些东西,但是等到他们去师院结帐的时候,还不真相大白?” 她没功夫计较“开除”两个字,只惊慌地问:“那怎么办?师院会不会说我——搞假?” “说你搞假到没什么,主要是医疗费的问题,他们不会给你报销的,该你自己掏钱” “得——多少钱?” “我怎么知道?住院的花销总是不会少的——”他立即去找医院打听,医院好像也很糊涂,搞不清这种情况究竟该谁付钱。他又跑回师院去打听,一直搞到第二天才得到确切消息,气急败坏地回到医院,说师院绝对不会付这笔住院费,因为她已经不是师院的人了。如果她是去年住进医院的,师院还有可能商量,但她迟了这一天,情况就不同了。 卓越去找医生,要求马上出院,但医生不同意,说最少得等到明天收治她的某医生来了之后,才能决定出院不出院。就这样,她在医院住了三天,花了几百块,她本来想硬个气,自己付钱,但她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了,只好低三下四地叫卓越付钱。 卓越咬牙切齿地付了钱,一路都在痛骂师院,虽然没直接骂她,但她心里也很难受,因为这至少说明他很计较这笔钱,不然的话,看到孩子没事,还不早就把钱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石燕真是度日如年,前段时间虽然跑得辛苦,但总还是有点希望,而且还有工资,吃自己的,用自己的,不用看人脸色。现在真正成了靠人养活了,让她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卓越买什么回来,她就做什么吃,不敢提要求,他一说起某菜太贵,某物涨价,她就心惊肉跳,怕他是在嫌她吃闲饭。 而他好像越来越有债权人的威风,以前是她做饭,他跟着吃,她不做,大家就去吃食堂。但现在不同了,饭做晚了他都要发几句牢骚,菜做得不够辣,他也要摔盘子撂筷子,比对姜阿姨还不礼貌。她知道只要她没工作,没收入,她就得品尝这种滋味。为了孩子,她只好竭力隐忍,祈祷这种日子早日结束,但她看不见一点光明,不知道她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参加工作。 有天下午,门房上来叫她接电话,她去了,以为是姚小萍打来的,但拿起来一听,是黄海。她的心无缘无故地乱跳起来,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一样,生怕卓越下来发现,很没礼貌地问:“你怎么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我——元旦结了婚,想告诉你一下,就打电话到你上班的地方,结果他们说你——不在那里工作了,问他们你调到哪里去了,他们都说不清楚,我不放心,就——往这里打了个电话。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工作?” 她哽咽起来,勉强说:“没在哪里工作,还在找接收单位——” 他急了,问:“怎么搞的?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她不得不简明扼要地把这件事讲一遍,说主要是卓越的死对头上了台,搞报复,抓住她找工作开后门这件事,把她在师院的工作取消了。 黄海也不能免俗,少不得把那些她早就想到了并试过了的办法一个一个地提出来听她否决。她这段时间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答案,把她都重复烦了,觉得每个人都把她当个傻瓜,当个不动脑筋的人,每个人都把那些显而易见的路子介绍给她:“附中去试了没有?”,“d市的中学呢?”,“你老家那边呢?”,“乡下中学是不是好搞生育指标一些?” 这些问题回答起来很繁琐,你得一个一个告诉人家去过某校没有,怎么跟人家说的,人家又是怎么回答的,你又是怎么回答的,然后人家又是怎么问的,你又是怎么回答的,等等,等等。你不答清楚,人家就以为你漏掉了什么,就要反反复复提醒你。常常是说得她口干舌燥,烦不胜烦,但又不能烦,因为人家都是一片好心,都是在想帮你。 还有的更糟糕,基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们既然没把生育指标的事搞落实,怀孕干什么呢?”,“这都怪你自己,先就不该走后门”,“当官的家庭根本不该找,图人家的地位,结果怎么样呢?”。 这还算沾个边的,有的指责根本不沾边:“你妈也是的,闺女的婚事,怎么不把个关呢?”,“门不当,户不对的,强扭在一起肯定过不好”,“早就叫你别学这个专业”。 她对这些热心人开始还挺感激的,听多了,解释多了,就只剩下烦躁,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干什么,恨不得对他们说:你们要么就拿个接收单位出来,拿不出来就别管我了!但实际情况往往是:越拿不出一个接收单位的人,指点得越欢,问题越多,解释起来越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黄海,她差不多要发脾气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想到,我都试过了。我说不行,当然是不行,如果行的话,我还在这里跟你废话?还不老早跑那个单位上班去了?你有没有什么新路子?没有?没有就别说这事了吧。 但她不好驳黄海的面子,只好问一句答一句。还好,黄海只提供选择,不追问细节和为什么,算是比较好对付的热心关怀者。 “附中那边试了没有?”“试了。” “d市的那些中学呢?”“也试了。” “那么多学校,全都试了?”“全都试了。” “‘洞洞’那边呢?不光是你们‘洞洞拐’,所有‘洞洞’的学校?”“都试了。” “钢厂子弟中学呢?” 她有点烦:“刚才不是说过了吗?d市的中学都试过了——” “但是钢厂子弟中学不是d市的,他们不属于d市管——” 她惊讶地问:“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里做过社会调查,我怎么不知道呢?钢厂子弟学校以前是归d市管的,但后来两家矛盾很深,加上钢厂子弟又调皮成绩又差,市里没哪个学校愿意接收他们的子弟,他们的家属区离市里那些学校又远,所以他们自己办了子弟中学和小学——” “但他们也不能解决生育指标的问题吧?” “很难说。钢厂男职工多,但能娶到媳妇的却很少,光棍一大片,照说应该在生育指标方面没那么严,如果他们愿意调你进去教书,一个生育指标应该能解决吧?反正去问一下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