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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9 章 酒醉之后(1 / 1)




许是方才在卷轴文书前待得久了,又许是天上难得的冬阳太过明亮,耀得直晃人眼。
谢不为此时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继而眼前似有光斑闪烁,教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感到一阵熟悉却又变得有些陌生的竹香,随着徘徊于他二人之间的微风,隐隐递至鼻尖。
彼时正值散朝时候,出宫者众,宣阳门附近自然免不得有些喧嚷。
然而当众人见到碧空之下,青石之上,一道赤红、一道墨绿的身影正隔着宣阳门前玉白的廊桥遥遥相望之时,四周竟倏然寂静了——
如是,在此寂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谢不为与孟聿秋两人。
谢不为能感受到,那阵竹香正离他越来越近。
可他却听不到那人行走时的步履之声,听不到那人衣袍摆动时的窸窣之声,也听不到那人悬在腰间的浅翡玉佩与玄色革带相撞的泠泠之声。
但,他却无端听到了静默的时光凝滞又破碎了的声音。
原本如隔着朦胧水雾般的景象陡然在眼前扭曲、旋转,而他的心,也仿佛随之扭曲、旋转。
如此,才堪堪埋在心底还未来得及结痂的伤痕,便又重新撕开了他的血肉,再血淋淋地爬上了他的心尖。
理应是痛心泣血、痛入骨髓、痛不可扼的。
可他痛到了极致,却像是有些麻木,灵魂也好似飘离了躯壳,只如一尊冰冷的石像般站在原地。
他也曾试着喊叫,试着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就像是溺在了水中,一旦尝试开口,便会有更多的水阻塞他的口鼻,令他更加窒息。
一直到,他听见了一声温和如初的轻唤——“鹮郎。”
便像是一只温暖的手,将他从冰冷的深水中拉了出来。
眼前骤然明晰了。
但,在那温润如珠玉般的眉眼映入眸中的那一刻,他却只能略显狼狈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可他还是忍不住不断地回想那一眼——
孟聿秋的面容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却一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
并且,不知恰好是有光斑耀耀,还是他仍有些目意不清,就在他垂首收眼之际,他竟看到孟聿秋的鬓上似有星点白发。
他的心蓦地揪紧了。
——是错觉吧,毕竟孟聿秋才至而立,又怎会生有白发。
“鹮郎,近来可好?”
这一声陡然打断了他心中纷乱的猜想,也恰有风过,微微吹起了他的衣袖。
“我知你不日将前去南郊斋戒,南郊不比城中,要寒凉许多,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即使冬阳尚在,但经身的风,却仍冷得像冰一样。
之后,这风又顺着宽大的衣袖,钻入了他的肌肤,就连贴身的丝绸,也遽然变得凉如秋水一般。
“如果鹮郎,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谢不为浑身一颤
,冷到已有些僵硬的手指微微一动。
这是清林苑那夜之后,孟聿秋对他的叮嘱。
忽有一颗水珠坠落于地,又迅速渗入了青石之间,只留下了一点淡淡的湿痕。
原来是下雨了,谢不为想。
难怪身上会这样痛。
并且,随着呼吸,这痛意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重。
——是该找个地方避一避雨了。
谢不为仍是没有抬头,只移了移自己的步伐,缓缓顺着面朝的方向挪动。
竹香乍近于肩侧,又乍落于身后。
在脚上的麻木褪去之后,他便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到最后,竟似荒原中被风吹动的星火,奔于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奔了多久,在一众内侍的惊呼声中,谢不为像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落叶般,飘飘荡荡地委顿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殿中内侍赶忙将谢不为搀起,在看清谢不为的面容后,又是惊呼道:
“谢公子怎么哭成这样?”
谢不为茫然地睁着眼,似在努力辨认此处究竟是哪里。
可不管他如何凝目,眼前却依旧十分朦胧,他便只好抬手抹了抹眼——却满手是泪。
他顿时怔愣住了,旋即又抬眼望向殿外——
碧空澄澈,万里无云。

等到萧照临接到消息匆匆赶回东宫时,谢不为已是喝得酩酊大醉,正浑身无力地斜斜倚靠于案,但修长如玉的指间仍是执着一盏酒杯。
伺候在谢不为身边的内侍赶忙上前躬身禀告,并语有焦急:
“殿下,谢公子大约是一个时辰前突然过来的,当时也不知为何,谢公子竟是一直在哭,哭后没多久,又让我们呈酒。
我们并不敢忤逆谢公子,只好遵命,但不想,谢公子却喝得不肯停下,我们又劝不住”
“孤知道了。”萧照临已是半坐在了谢不为身边,拦下了谢不为又欲倾杯的手,再攒眉道,“解酒汤可备好了?”
可不等内侍应声,谢不为却像是本能的反应一般,猛然握住了萧照临的手腕。
再勉强半掀眼帘,眸中水光粼粼,纤长的乌睫不住颤抖着,开口又有更加浓稠的酒香漫出,言语亦有些磕绊,“我我没醉,我,不要解酒汤!”
但话才落,身子便歪歪斜斜地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栽入了萧照临怀中。
萧照临拧眉更紧,干脆就势将谢不为横抱起,大步往寝殿走去,并吩咐跟在身后的张叔,“去请太医来,解酒汤也送来。”
一至内室,萧照临便解下了谢不为的外氅,再将谢不为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
其间谢不为虽有挣扎,但都被萧照临略显强硬地束缚住,如此好一番折腾,谢不为才终于稍稍安分了些。
可突然,谢不为又开始呓语不止,紧闭的双眼中也不时有泪溢出。
萧照临心下一紧,
略略俯身去听——听得谢不为正一声一声喃喃轻唤,“怀君,怀君,怀君。”
萧照临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半晌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更是如有针刺般隐隐作痛。
直到张叔领着太医入内,他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太医为谢不为诊脉后,道是所幸酒意不深,只要服下解酒汤,再多休憩,便并无大碍。
待到张叔伺候谢不为服下解酒汤,谢不为也渐有安睡之态时,萧照临才恍然惊觉浑身已是酸麻。
一时间,竟有如坠云雾之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切的,就连他看见的谢不为,听见的呓语,通通都是虚幻的。
张叔目露忧色,“殿下,谢公子已无大碍,我们先离开吧,也让谢公子好好休息。”
萧照临闻言缓缓阖上了眼,又轻轻“嗯”了一声。
但良久之后,才徐徐起身准备离开。
就当他才转过身时,谢不为竟像是似有所感,猝然从锦被中伸出了手,抓住了萧照临的衣袖,并似受了惊一般,闭着眼不停地低泣道:
“不要走,不要走。”
萧照临脚步一顿,正欲坐回床沿。
可在此时,他却忽然听到谢不为的哭声越来越大,语调也越来越哀切,却是在说——
“怀君,不要走。”
张叔自然也听到了谢不为哭喊着的名字,他猛然一惊,赶忙走到萧照临身边,却不敢去看萧照临此时的脸色,只急切道:“殿下”
“出去。”但他才堪堪唤了萧照临一声,就被萧照临沉着声打断。
张叔这才鼓起了勇气,迅速抬眸偷了萧照临一眼,但见萧照临面色竟是如常。
可这般,他心中却更是惊骇,因他知晓,萧照临与常人有些不同——越生气,便越不会显于色。
“殿下,谢公子也是无心的”他疾疾再劝,是怕萧照临会在盛怒之下,对谢不为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到那时,场面定是不好收拾,而萧照临多半也会后悔。
“你也要忤逆孤吗?”
萧照临淡瞥了张叔一眼,语调更加平和。
但张叔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下,他便再不敢劝阻萧照临,微微暗叹一声后,就迅速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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