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明默默听着,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生怕掺和进了这场“香的、臭的”大乱斗。 他记得弟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分明没有这么幼稚。虽然也很可爱,但是那是真性情,不做作,绝对绝对不会像是和二叔在一起这般! 隐隐听到隔壁有人从浴桶哗啦啦出来的水声,还有着急忙慌找衣服、穿衣服,边冲外头喊着“爹爹你别跑!”之类的动静。 狄明沉默。 也许唯有和二叔在一起,才能有来有回逐渐离谱起来?狄明默默想。 要是他爹爹,肯定不会说“不嫌你臭嫌谁臭?”这样的话。 不过他多半也不好意思问“爹爹你嫌我臭?”这句。 想想这段时间弟弟被二叔又逗又欺负的场景。 狄明有点庆幸的想,还好他爹爹比较稳重。 要是他爹爹跟二叔一样的话,他肯定会被逗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哪里能和弟弟一样哇哇追着二叔跑? 在狄明和狄昭两兄弟科举期间。 狄松实也回乡在云梦办成了好几件事。 他住在祖屋,心中很是怀念父母在世,自己仍年幼时的场景。 那时只用读书,在云梦山色中念书,当真是一段让人怀念的美好记忆。 带着这份怀念的情绪,狄松实花了一些心思,好好地看了家族中许多人。 最后给出了几个可当族长的人选。 有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也有才与他家大郎狄先青一般大小的年轻人,各有各的优点,至于最后的决定权,狄先裕还是留给了家中族老。 这期间,他审查清楚吴县令往上申报的抢劫、杀人、私矿、拐卖人口、奸杀妇女……系列案件。 在吴县令的判决文书上,盖了大理寺少卿的印章,批准就地斩首示众的印章。 那天,艳阳高照。 云梦许多百姓都聚集在城门口搭建的高台四周。 在高台一边,摆着一排椅子。 这是专门被“邀请”来亲眼观刑的人,里头有矿洞主,矿头,还有一些以矿洞为业的家族管事人。 云梦这片地界,矿产种类不多,但仅有的几种矿眼瞧着十几年是开采不完的,杀鸡儆猴就很有必要了。 在高台的另一边,则是一群完全相反的人。 他们穿着新裁的宽大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尽管有些瘦,但精神看起来还算好。看着高台上即将受刑的人,面色畅快又激动,全是咬牙的恨与期盼。 狄松实坐在高台上,等待午时二刻的到来。 见到高台另一边的这一批人,他微微侧头问吴正岩:“他们是?” 吴正岩低声道:“是被从矿洞里解救出来的百姓。” “您应当还不知道,”吴县令看了对面长了些肉,看起来精神不错的人,感慨说,“狄世子在离开云梦时,特地派人送了一锭金元宝过来。” 时隔两年,经此一遭,许多人都已经没有家了。 或是老去的父母悲伤离世,或是家人惨死在矿下,又或者是消失两年,妻离子散。 甚至还有孩子被卖掉的。 什么都没了,连健康的身体都没了。 大受打击,很多人出来身体就垮掉,狄昭昭远远见过一次,像是行尸走肉。 狄昭昭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摸出来一只金元宝,在临走前送给了吴正岩。 吴正岩道:“……先是备了些粥米,等胃养好了,又再加了一些肉,等精神头好些了制了新衣,给他们找了些轻省的手上活干着。” 说起来这是一笔不小的钱,至少县衙公账走不出,让他私人掏腰包,他家境也没有那么好。 倒也不是说承担不起这一次善后,而是开了这个头,承担不起往后每次善后。 狄松实听他这么说,心中微软,昭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纯善。 他本也打算趁着今天行刑,把孙儿托付给他的那枚玉佩,当着吴县令的面还给苏不迟,便问:“苏不迟是哪一位?” 他在人群中寻找,似乎并未看到有昭哥儿描述的那人。 吴正岩好像被口水呛住,咳嗽两声。 他目光有点飘忽地往高台上望去。 只见高台上的刽子手没有百姓印象中壮硕,但也算有些肉,很高大,握着大刀的姿势给人气势很足的感觉。 唯有细看,也许才能发现这名刽子手的五官还有些没有全长开的青涩。 他冷着脸,头绑红巾、手持大刀,大刀刀柄上缠着红带,刀柄尾上还系着一条红布。 少年持刀,目光果决,不带一丝怯意,正是苏不迟。 午时二刻。 他双手持刀,高高举起,整个身体蓄满了力道,犹如绷紧的弓弦。 只听“唰”的一声,刀影闪过,人头落地。 他冷静的迈步走向下一个。 高台一边,在一片寂静中,传来嘶声力竭的一声声呼喊“好!”“干得漂亮!”“死了都便宜他们了!” 看着与自己同样遭遇的人,亲手手刃恶人,压在心底的那口气,总算是在嘶吼中彻底抒发出来。 行刑结束后。 他们互相看看对方,看到对方身上的新衣服,看到彼此脸上微微长起来的一点肉,晒着正午的太阳,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们也该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 苏不迟也收到玉佩,是他当年随身带着的玉佩。 他摩挲着玉佩,有些难过低语:“姐姐也有一枚,龙凤佩,是爹娘送给我和姐姐的生辰礼物。” 但姐姐的那一枚,被抢去卖掉了。 姐姐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姐姐喜欢的,姐姐珍惜的,一件都没有了。 狄松实其实认出他了,是刚刚那个刽子手,这不合规矩,但狄松实也没戳穿,安慰道:“日后带着你姐姐那一份,好好过日子。 ” 想到吴县令托他帮忙的话,狄松实多说了一句:“听闻你从前学业不错,弃文习武岂不可惜?” “不可惜,”苏不迟目光又冷又硬,透着寒气,“我要亲手斩杀每一个胆敢作恶的凶徒。” 也要走遍各地,把姐姐曾经喜欢的东西,一件件都找回来。 不等狄松实再劝,他就拱手答谢,转身离去,离去前只留下一句:“劳烦狄大人您帮我转告狄世子,多谢他出手相救。日后我若为缉捕,他所追凶徒,分毫不取。” 狄松实也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旁的,看着苏不迟离去的背影,感觉心情有些复杂。 南山府城。 “缉捕?”狄昭昭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全天下追捕逃犯,缉拿凶手的捕快。”狄松实解释道,“衙门里捕快细分为好几种,比如皂隶就是在衙门里,升堂时站在两侧,手持棍棒,齐喊威武。但是因为人手不够,他们一般还要兼做旁的活。” “壮班则是负责保卫官府衙门,看守仓库,守卫牢狱,诸如此类都属于他们。” 狄昭昭点点头:“那牛捕头,仲捕头他们呢?” 狄松实说:“他们就属于捕快了,负责维护治安,勘破凶案,抓捕犯人,但是因为人数少,他们不会长期离开自己辖内。” “如果凶手已经出逃,也会追一段时间,若追不到,就不会再追了。这个时候,衙门就会发布通缉令,缉捕就是做这个的,但是因为太过危险,又要到处奔波,所以做这个的逐渐就少了。” 狄昭昭抿抿唇:“那苏不迟就是要做这个吗?他是不是还没走出来?” “多半还是在痛恨。”狄松实说着也有些同情,“家破人亡,先死父母,又死自幼一起长大的胞姐,怕是谁也不能轻易走出来。” 况且还是他这种清醒,有意志,不怕吃苦的。 短时间内补身体,习武,练出不逊色于多年刽子手的刀法,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狄昭昭揉揉脸:“还是希望他能走出来吧。” 沉浸在仇恨里,肯定很难过的。 没两天。 狄先裕哼哧哼哧开始指挥下人收拾行李。 祖父纳闷:“你折腾个什么?” 咸鱼表情愤愤:“走!一起走!!” 这个南山府城,真的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必须马上就走!! 荀知府,欺人太甚! 什么把他引为知己,什么与他一见如故,他只是一条咸鱼啊!! 能记起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这家伙掏空了,竟然还来? 咸鱼愤怒:“岂有此理!” 狄松实看他表情,悠悠道:“也是有理的,我听说荀知府选了尝试的地点,划分了区域,给当地的孤寡老人、特殊家庭都分配了网格员。” “暂时看起来,效果很不错。”他抬眼看了一眼狄先裕,“听说网 格员这个名字,也是你想的?” “倒是很恰当。” 咸鱼:??? 他声音都变高:“他什么时候做的?” 难道那厮不是成天拉着他聊天吗?他甚至都怀疑那家伙到底还有没有时间处理公务? 不会是借着机会摸鱼吧? 结果现在竟然告诉他,人家不仅有时间处理公务,竟然还把他忽悠扯淡的话落实了? 落实了?! 竟然还不止一桩?问题是他说的时候,也没从组织者的角度说,大多都是从受益者的角度东拉西扯啊! 发现他爹也认为这没什么稀奇的,咸鱼蔫蔫的躺平了。 他发现了,大佬的精力好像都不要钱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能干好多事,和他这种干一件事就累得不想动弹的咸鱼完全不一样。 咸鱼决定不纠结了,赶紧走!跟着他爹一起回京城! 狄昭昭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都睁圆:“不等放榜了吗?而且爹爹你还没带我在南山府城好好玩过。” 狄先裕开始忽悠:“你看啊,不管你在不在这里等,成绩都是一样的。要是考中了,你想想,有驿站快马送到京城,在京城听到消息,你还能跟好多熟悉的人分享快乐对不对?” 狄昭昭顿时点点头:“也是哦!” 他可以跑去告诉师父,告诉云翎冉,告诉姜师伯祖,告诉……这样一份开心,就可以开心很多遍了! 狄先裕继续忽悠:“就算退一万步讲,要是没考上,院试二年两次,咱们也不可能在这儿等一年半,一直等到参加下次院试对吧?” 狄昭昭飞快摇头:“那肯定不会。” 咸鱼最后送上致命一击:“而且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娘和祖母该想咱们了,你不想你娘和祖母吗?” 狄昭昭一下被戳了七寸,完全被拿捏,软乎乎道:“想的。”小孩想到好久没见到娘亲了,表情一下变得有点可怜,“那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 反正在京城听消息也是一样的,要是好消息,还能跟好多熟人一起庆祝。 很快,全家人一起踏上了出发回京的行程。 在大约走到二分之一的路程时,在路途中,狄松实一行人,和京城方向传来的流言相遇了。 因为马车在行程中,还没到驿站停留,所以只是在相遇时听了一耳朵。 蝗虫,天雷。 每每有相遇的车马,讨论的声音总是很激烈。 狄昭昭小耳朵都竖得高高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蹦出:昭昭定身术! 一想到自己超级威风,唰的一下把所有蝗虫都定住,然后问题就解决了,狄昭昭眼睛都亮亮的。 小孩好奇地扒拉着车窗,听外头的动静。 当听到两帮人吵架,一方说天雷只是意外,一方说天雷是天罚,吵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时。 扒拉在车窗的小孩回头,小脸一副“给我讲讲吧”的好奇期待表情,问:“爹爹,我记得雷神不是你的朋友吗?” 雷神还教会爹爹小型控雷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