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明天。 不卜庐的每一天都大差不大。 药庐的主人习惯在清晨早起,先饮一壶水,再吃三两糕点,之后开始问诊,抓药,听邻里的八卦,熏宠物喜欢的草木,教小僵尸她忘了步骤的柔软体操,最后喝上一盏安神茶,在月光的照拂下沉沉睡去。 每日如此,周而复始,没人能说有什么不妥。 可今天早上起床后,医师却觉得自己平静自在的生活少了些什么。起初他没将这当回事儿,照常饮水吃饭,问诊抓药,但异样的感觉就像袜子前端不知何时破开的小洞,越是置之不理,它就扩得越大。 直至失去袜子包裹的阴冷感渗透进所有的脚趾,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医师终于有所行动,将不卜庐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 端着茶盏的他惊觉。 哦,原来我丢了个孩子。 - “你说你丢了个啥?” 第一天一早,长生使劲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一向正经的老伙计嘴里听见了什么。 医师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成功博得了老朋友的关心,一阵舒畅平和的力量流过全身,尤其关照了他的脑袋。 “我没病,”年轻的医师低头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新添了一点妄想的细节,“我是从不卜庐门口把他捡回来的,我还给他起名字了,名字叫做云苓。” 得,还像模像样地起了个名儿。长生一个头赛两个大,心说这小子病得不轻。 “老实说,你这一十好几的年纪,想娶妻生子也算人之常情,想跨过娶妻直接领个孩子也没问题,但这弄丢孩子又是拿门子的说法?” 医师没解答它的疑问,反而指着自己反问道:“我一十好几?” 白蛇震怒:“你下一句话要是敢说你现在只有十几岁,我可要骂你臭不要脸了。” “我是觉得我不止这个岁数,”医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解释道,“我弄丢孩子的时候他都成年了,我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吧?” “真是见了鬼了。” 无话可说的长生爬走了。然而当太阳落下山头,冷静完了的它从墙角的小窝爬回房间时,正巧看见医师用双手向采药归来的小僵尸比划着什么。 “知道吗?我有个弄丢了的孩子,我记得他刚来不卜庐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小,这么小一团,裹在襁褓里面,眼睛是绿色的,嘴巴冻得乌紫也冲我笑……” 比起医师手上比划个不停的动作,歪着脑袋的小僵尸似乎更在乎他的脸,在似懂非懂地点两下头后,她从屋外揣回了一只碧色的团雀。 “白先生别,难过,小,小团雀……” 小僵尸将小小的鸟儿放进医师的手心,笨拙地为他擦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泪水。 - “鸟呢?” “走了。” “那只把屎拉进我盆里的傻鸟终于遭猫叼走了?”近一个月 来饱受团雀欺凌的长生大喜过望,四点一线的脸上展露出了生动的表情。 医师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它的脑袋:“是飞走的。” “早告诉过你养鸟要用笼子。”白蛇嘁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好了吧,人家混吃混喝一个月拍拍屁股飞走了,连个毛都没给你留下。” “我要它留下做什么,我弄丢了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再拘着别家的孩子。” “所以你在这坐着……” “在等被我弄丢的孩子回家。”医师将手叠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天边逐渐黯淡的夕阳,“他一定还在生气,生我把他弄丢了的气,所以才迟迟不肯回来看我……” 长生早就习惯了听他这么神神叨叨,向前蹭了蹭,盘在了与医师同一级的台阶。最后的霞光就这么披在了一人一蛇的身上。 “饭点都要过了,我是说,万一那孩子只是迷路了呢?” “那我更要等他了,不然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找回家里,看到的却是一扇紧锁的大门,你说他该有多难过啊。” 长生叹了口气,它显然不记得医师口中那个会同它打闹的孩子,但这也不妨碍它陪老伙计坐在不卜庐门口等着。 等一个小小的襁褓再度被放不卜庐的门旁,等一个小小的孩子吃力地爬上台阶,像医师所说的那样,一头埋进他的怀抱。 - 医师总在想那个被他弄丢的孩子,是左想右想,白天想晚上想。这大大影响了他工作的效率,有几次甚至差点给病人开错了药。 跟在后头擦屁股的长生说这可不行,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孩子弄丢的? “怎么弄丢……记不太清了,我记得他生过病,掉进过水里,还受过很严重的伤,可他到底是怎么丢的呢?”医师努力回忆,但回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继续想啊想啊,边想边晃动手边空空如也的小摇篮。 直到那天,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焦急地闯入不卜庐,抓住了医师摇晃空摇篮的手。 “白,白先生,我们小少爷——” 家丁紧张得不行,在一连喝下两杯水后才勉强捋直了舌头,抓着医师的手,说什么都要请医师上门看看他家小少爷的情况。 “那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这么多年求遍了各路神仙才好不容易求来的独苗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啦……” 一路上,家丁都在反反复复地强调小少爷对他们府上的重要性。这点医师自然是知道的,哪家孩子病了最心疼的都是父母,他记得他孩子生病的那会儿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进入那座上书“云府”一字的气派府邸后,迎接一人的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 他衣着华贵,但面色煞白,同样一上来就紧紧抓住医师的手,喊着白先生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从今早起他就吃不进东西了,一个劲地往外吐奶,一直吐,我和孩子他娘都知道如何是好了。 被蹭了一手心汗的医师 看这位生意场上鼎鼎有名的云老板急成这样,以为孩子得了什么令人头疼的大病,心底一沉,脑中将各种小儿疑难杂症过了一遍。 待云老板拉开像护犊子的母兽般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女主人后,谁承想,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进入了厌奶期的健康男婴。 “他只是这段时间不想喝奶罢了,寻常孩子都会这样,过段时间自然会好。” 面对全璃月最好医师给出的诊断,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云老板结结巴巴道:“那,那在他想喝奶之前,我们该喂他点什么?” “米粉,蛋黄,水果泥,蔬菜条……切记,不要给他喝参汤之类的补品,这么小的孩子喝了会流鼻血的。” 看着这躺在黄花梨木小床上,由织金锦缎包裹的孩子,医师不由得多嘴了几句。 “还有,过于柔软的软垫不要用,孩子陷进去会造成窒息,最好常给他翻翻身,总用后脑勺接触枕头脑袋会睡扁,长大以后头型不好看……” “哦,哦——”云老板生怕一旁的小厮记不完善,夺过了小厮手上的本子亲手将医师所说的每一点都记了下来,俨然一副新手父亲的模样。 “恕我冒昧,像贵府一样的家庭,一般都是会请上几位乳娘的。” 医师几乎将记忆中全部的育儿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出来,越发笃定自己养过孩子,不然他一个未婚未育的男人怎么会对照顾孩子如此熟稔。 云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向年轻的医师解释道:“孩子嘛,就怕不是自己亲手带的和自个儿不亲……” 就在他与医师交流的间隙,得知爱子平安无恙的女主人轻轻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孩子柔软的小脸,边搂着他轻轻晃动,边对着刚睡醒才睁开眼睛的孩子自娱自乐:“我们小云苓就跟娘亲,就跟爹亲,对不对?” 听到孩子名字的医师猛地回头,极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嗓音,问孩子的名字是哪两个字的云苓。 “茯苓的苓!”云老板挺起初显中年富态的将军肚,骄傲地说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历的,“我们俩啊,早年为了生意一直在各国间来回跑,怕给不了孩子稳定的生活,就一直没要孩子,结果后来日子稳定了,岁数却也跟着上来了,想要孩子却怎么求也求不来……最后,我们求到庆云顶的一座庙里,一只仙鹤叼来了茯苓草放到我妻子手上,再回到璃月港的时候就查出有孩子了,所以取了茯苓的苓字……” 在听到是哪两个字后,剩下的故事医师就再也听不进去了。想上前夺过孩子的欲望顺着嗓子,慢慢爬上了嘴唇,笔尖,眼眶,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借着再把一次脉的名头,医师从女主人手中抱过了孩子。 外貌上,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男婴和医师的孩子像,也不像。他们同样拥有一双漂亮的水绿色的大眼睛,但医师弄丢的那个孩子更为瘦弱,不像眼前的男婴一样,脸上肉乎乎的,在厚厚的织金锦缎的衬托下显得很是红润。 除 了他的父母外,医师想,没人会担忧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 19本作者尖帽子狗提醒您最全的《原神论风男如何拯救友人》尽在,域名19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卜庐新来了个名叫阿桂的学徒,年纪不大,悟性凑合,一手算账的本事倒是不错,将师傅交给他的那部分账目管得紧紧有条。 但当那天来自云府的谢礼被抬进不卜庐后,面对一大箱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不知如何记账的阿桂犯起了难,找到了蹲在大门口沐浴夕阳的医师。 “退回去吧。” 师傅不愧是师傅,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可小徒弟还是犹豫着伸出两只手比了个数:“我刚刚算过了,师傅,这些东西就算只卖这个数,外面的回收商都会抢破了头。” 听了这话的医师侧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将来也是要行医的,怎么一下子掉进了钱眼里。 阿桂委屈道:“咱们不卜庐除了给人治病,不也做生意吗,人家云府财大气粗,不差这点钱,咱们赚有钱人的钱那叫做生财有道——这还是师傅您教我的。” 生财有道。是啊,生财有道。 能维持这么大一座药庐,药庐的主人自然心中有所算计,什么时候不计报酬问诊,什么时候顺势而为要价,医师心里门清,但他唯独不想拿云府的钱。 为什么不拿?他说不上来,心想总不能是为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医师的心无疑对自己说谎了。他简直不要太在乎那个名字,比起拿一箱子的报酬,他更想拿到一个能去看望孩子的恰当理由,但他的身份横亘在了他与孩子之间。 ——没有哪家父母欢迎医师不请自来的造访,因为这往往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 最近几个月,长生敏锐地察觉医师好像很少去门口的台阶坐着了。 这样的发现让它很是欣慰,以为老伙计的心病终于有所好转。 然而,在它得知医师究竟拿坐在门口的时间去做了什么以后,它一尾巴抽在了自己的脸上,露出了沉痛的神情。 他师祖的,这怎么病得更重了! “收手吧白术,外面全是千岩军——” 某个与云府只有一街之隔的墙角,弱小无助的小白蛇叼着黑衣人的衣角,试图将他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拖去。 纹丝不动的黑衣人向下掖了掖兜帽的帽檐,竖起一根指头示意脚边的白蛇安静点:“嘘,就快有人出门了。” 长生气得七窍生烟:“我给你强化的五感就是这么用的吗!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 黑衣人面色如常:“我知道。” “你知道个鸡毛掸子。”长生忿忿地啐了一口,爬上了他的黑色外衣,“你要是敢拐别人家的孩子,我可要大义灭亲拿你换肉干了啊!” 裹在黑衣下的医师没细听它的警告,随着一声“出来了”,还贴在医师胳膊上缓缓爬动的白蛇明显感受到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像一把松了弦却还在硬撑的弓。 从帽檐下探出半个脑袋的长生哼了两声,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好奇,顺着医 师目不转睛的目光望向云府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扇漆金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推开,在一众小厮,侍女,家丁的簇拥下,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走了出来,但长生的注意力没有过多停留在她身上,因为它知道医师在意的是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倘识货的阿桂在场,长生就会知道那孩子穿的缎子,满臂琳琳琅琅的玉饰、金饰能在飞云商会拍出怎样的天价。可即便没有阿桂,从孩子那张神气的小脸上长生就能看出他绝对是这户人家的心尖宝。 “富贵人家的宝贝疙瘩,有什么好看的。”至今还在啃普通禽肉干的小白蛇咕哝道。 “他和我的孩子很像。” “可他有爹有娘,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当抱着孩子的美妇人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收回视线的医师顿了顿,“不过如果我有的选,我也希望他托生在这样的好人家。” 小白蛇人模人样地挑起不存在的眉毛,难得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 “好是好,可这么多次我就没见过这家人让孩子亲自下地走路,你就不觉得他们宠坏了小孩?” “世上有几个孩子是生来懂事乖巧的?他们无非是想从大人身上讨取更多的爱与关注,才慢慢变得小心翼翼,乖顺听话。假如老天再一次把他交到我手上,我也想要我的孩子这样骄纵任性。更何况……” 医师干得要开裂的嘴唇张了张。 “我自己弄丢了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做得不好。” “真是搞不懂你。”长生轻哼一声,缩进了宽大的帽檐。 回去的路上,医师在水沟前驻足了片刻。凝望着水中自己被黑色包裹的倒影,他自说自话道:“像不像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好一会儿后,衣帽下传来一声闷闷的“自己知道就好”。 医师心想,他大概真的病了。 在他的孩子愿意回到他身边前,这病药石无医。 - 事实证明,长生的劝告是合情合理的。 医师昨天还在担心,怎么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云家带孩子出门,今天就听前来不卜庐看病的女管家抚着胸口连连叹气,说就因老爷不让他出门这件事,一向还算听话的小少爷一连闹了好几天脾气。 医师觉得这情节有点似曾相识,应和了一句:“这四五岁的孩子正是能跑能跳的年纪,多出门动动是好的。” “白先生您啊,有所不知。”女管家挤了挤眉毛,一脸夸张的神色,“有人盯上我们家小少爷啦。” “盯上?” “是啊,老爷雇的保镖已经看到那人好几回了,大概是个男人,穿着个黑兜帽鬼鬼祟祟的,老是在小少爷出行的时候在府邸旁边徘徊,要不是怕他有帮手声东击西,我早喊保镖把他抓住了。” 说罢,女管家还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老爷在新雇的保镖团从须弥赶来前不让孩子出门是对的,虽说现在的保镖是上一任的千岩军 教头,但难保现在的绑架团伙有什么可怕的手段。 她走后,一直挂在医师脖子上旁听的小白蛇揶揄道:“没想到会害得人家小少爷半天出不了门吧?” 满面自责的医师当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他实在太想见到那个孩子了,尤其他的小脸越发趋近他记忆中的轮廓。 对于他这样的想法,长生只觉得未来一片灰暗。 “真怕你以后病情再加重,直接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作自己的了。” 医师笃定:“我分得清。” - 当医师再度看见云家的小少爷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他是在不卜庐门口的莲花池前发现他的,彼时的小少爷昂贵的衣料像是被什么东西刮破了,脸上也灰扑扑的。而过去他就算要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把玩,随身的侍从也会拿粘了温水的绸缎将石头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是医师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粘着灰尘。 独身一人的小家伙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在玩遍岸上能摸到的东西以后,把满满的好奇心投向了池塘,很快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围栏,想要去够近处的一束莲蓬。 他会掉下去的——脑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将医师吓了一跳。 然而等他回过神时,他糟糕的预感果真应验了。被衣物绊住手脚的孩子整个人栽倒了下去,在莲花与莲叶间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那一刻,医师的心慌得要命,胸口的起伏就好似璃月港外陡峭的山脉。 在被抱进不卜庐后,面对众人的关心,浑身湿漉漉的小家伙抿着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将头往医师包裹他的外衣里一缩,一声没吭。 他大概有些害怕吧。医师这么想着,为小家伙拿了身新衣服,那是他为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也算是派上了用处。 由于孩子的配合,换衣服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在从孩子的衣服里层提出一个相当眼熟的物件后,医师愣住了。 那是一把红绳所系的长命锁,与躺在医师卧室床头的那把不一样的是,这把锁由黄金所铸,沉甸甸的,正面长命百岁,背面富贵无忧。 除此之外,玉镯子、金脚链等首饰孩子身上也是一样不缺的。凝望着他手上脚上的饰品,医师不免想起了那个被他弄丢的孩子,他的手上脚上好像也戴着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 等待云府来人的这段时间,医师剥了几粒莲子放到孩子手上,本意是给他玩一玩,没想到好奇的孩子在捏着莲子转了几下以后,一把将莲子塞进了嘴里。 莲子自然是能吃的,但没去掉的莲子心瞬间让孩子的小脸皱成了苦瓜。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的小少爷不信邪地嚼了几下,发现是真的不好吃,想吐掉,又碍于良好的教养,没一口吐到地上,找回自己潮湿的小手绢后才难过地张开嘴,用手绢接住了莲子的残渣。 医师想,这大概是他生来第一次吃苦。 前来不卜庐领人的是云老板。他说自打发现这小混蛋不见后,孩子的母亲 哭得昏了过去,到现在醒了还腿软得走不动路,他和家丁几乎把整座大宅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把所有瓦片掀起来了,谁能想到这小混蛋竟然是钻狗洞爬出去的,让人一顿好找。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听闻孩子落水的消息后,云老板的担忧一点不比当时的医师少。进门前说着要给给小混蛋一点教训,进门后抱起孩子一阵哄,一口一个小祖宗你可吓死爹爹娘亲了。 ?尖帽子狗提醒您《原神论风男如何拯救友人》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落水后蔫巴巴的孩子提起精神朝老爹扮了个鬼脸,随后将下巴往云老板肩头一搁,很快就睡着了。 之后,又是一箱重量夸张的谢礼被抬进了不卜庐。 阿桂点着最上层的银票,点得眼睛都要花了,可医师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自始至终,任凭他怎么拿各式玩具逗那个孩子开心,那个孩子都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句话。 天知道医师多想通过他,再听听那个被他弄丢的孩子的声音。 - 时间过得很快,云家那个引得仆人保镖满街喊“跑慢点,小祖宗”的小豆丁,转眼间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阿桂知道师傅很关注当年的那个小落汤鸡,时常将听来的传闻说与他听,可流传在坊间的哪有什么正面消息? 上个月传的最多的还是云家那纨绔子气跑了整整三位教书先生,这个月传的又是他将家里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教令院退休诃般荼气得吹胡瞪眼。据传,诃般荼还是看在云老板的面子上才忍住了没给他一顿“爱的教育”,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不适合教学这份工作。 在替云老板把脉的时候,医师随口提起了许多璃月八卦居民心中的疑问:偌大的云家,这么多家业以后无人打理怎么办? “能怎么办,现在多找些能干的帮手接管生意呗。”云老板哈哈一笑,“总不能我以后两腿一蹬,让他在吃空家业后成了小叫花子吧。” “您说笑了,听闻令公子的画画得很不错。”医师也跟着笑了笑,提起了那个他的孩子同样具备的特长。 说到这个云老板可不困了,摸着胡子说那是当然。 “虽然我云某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我儿子的画生意场上的朋友谁见了不夸,尤其那城东的李老板最是识货,一连高价收了好几幅他的画,那天我去他家谈生意,一进门就看见那画挂在了李府大堂的正中,多有面子呐,我连价格都没细谈就拍板了这门生意……” 医师突然想起了记忆中那本胶水快要粘不住剪报的旧本子,想到了他的孩子没有那么的好命——他只能在小小的土盆子里自己努力地长啊长啊,全凭借自己长出粗壮的枝芽。 问诊结束后,医师用半开玩笑地口气问,能否求得一张令公子的画作。云老板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但画成什么样得看那小祖宗的心情了。 “小,爷,不想画了……?” 依次读出画上大字的长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云家真的派人把画送来以后,医师才发现云老板的好意提醒绝不是多余的。 “你当真要把这 幅画挂起来?” “为什么不挂,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医师倒是没有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幅画虽然与璃月各派的画风很不相同,但笔走龙蛇,风格独特而张扬,倘若另外半边画完了也算是张好画。 “疯了,都疯了……”看不懂,但大为震撼的长生骂骂咧咧地爬走了。 据它总结,后来每一位在内室看到这幅画的客人都会表现出三个阶段:第一眼无意瞥见那行张扬的大字,被吓上一跳;第一眼退远了看画作的整体,嘀咕一句这作者蛮有个性;第三眼凑上去细盯角落的落款,不算意外地说上一声“难怪难怪”。 是啊,难怪。 璃月港所有人都知道,云家那对富甲一方的夫妇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孩子,虽然他笔下的画作不太符合璃月传统的审美,但只要承认他的作品,多多少少能从云家手底捞些好处。 - 成年后,云家独子的传闻渐渐淡了下去,在某天后又突然重新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多方打听下,医师才知道他近两年一直在各地旅行,如今爱上了一个外国男人,说什么都要和那人定居去千里之外的北方。 璃月港时常有人嚼舌根,说云家唯一的继承人怎么能跟了一个男人,这不是绝了后吗。对于这样的说法,寻常父母可能会气个半死,但云老板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 “绝什么后,我都请示过列祖列宗了,我们家列祖列宗都没说话,轮得到那些外人说什么闲话。”茶馆内,云老板笑着向偶遇的医师举起茶碗,“何况有后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死后有人念叨吗,可有人念叨我们又不能活过来,在下面听着烦也烦死了,我和孩子他娘就喜欢清净。” 他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感叹他和妻子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到各地行商,什么事没见过,自然也什么都看开了,连带着批判了璃月人的传统教育。 “咱们璃月,不,不止璃月,稻妻的老一辈也总是这样,喜欢把‘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这种话挂在嘴边,认为自己过去的人生足以让他们判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以为让孩子做那些他们认为对的事情就能让孩子过上幸福的人生。但人生这玩意儿到底还是属于孩子自己的,不是属于他们的,你再怎么告诉孩子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也是在拿自己过时的经验去框住孩子的一生。” “我的孩子,他想怎么做,就去做。他的事情自己做主,反正我就是无条件地支持他,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干伤天害理的烂糟事,出问题了我也给他兜着底儿。” “总有人说我这么做太纵容他了,背地里么直接说我把孩子宠坏了,可这怎么能算是宠坏了?我的孩子骄纵,但又不跋扈,他吃饭不用人喂,穿衣服不用人伺候,而且既没强抢民女民男,也没仗势欺人,杀人放火,买东西甚至不讨价还价。难道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叫‘宠坏了’吗?” 说得有些口渴的中年男人又喝了一碗水,伸出四个指头。 “一般咱人类的家庭分为四种:有钱有爱,没钱有爱,有钱没爱,没钱没爱。其中钱不是能绝对衡量一个家庭幸福与否的标准,在不富裕的家庭,和睦有爱的氛围完全可以供养出一个康健的人格,怕就怕第四种,既给不了富足的生活,还要磋磨孩子本就脆弱的筋骨,把孩子当成飞黄腾达的工具。” apapapldo爱,爱是最重要的。我的一些旧友在商业上非常成功,但几乎从不过问孩子,只知道给孩子钱,说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吃个窝窝头都要和兄弟姐妹抢,就盼着父母多给些钱。可只有钱又有什么用?不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爱与被爱。我可不希望我的宝贝儿子成为稻妻那些邪门轻小说里的男配角,我的孩子不需要舔舐家庭撕开的伤口,不需要抓住那些微小的荧光,只需要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就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即便别人说他不是金子。”云老板顿了一下,“可那又如何,我和孩子他娘又不是怀着生一个大金蛋的念头才要孩子的,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埋怨自己的小孩不成器,你看现在想巴结云家的人,哪个不说我儿子画画好看。” 说到最后,他摸了摸后脑勺,还是忍不住犯了嘀咕,说他家孩子哪哪都好,就是那外国男人看着不怎么样,冷冰冰的,连给爱人夹菜都不勤快,话也少得可怜,也就那张脸还算配得上他家孩子。 “要是让我发现那混蛋玩意只是骗财骗色……”云老板眯着堆进肉褶子里的小眼睛,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就算相隔万里我也得雇人砍死他。” 医师在一旁附和,是啊,该砍,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 医师最后一次见到云家的孩子,是在码头上。 那时的他大概一十多岁了,瘦瘦高高的,披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厚披风,个头比他的父母高出一截,一手搂着母亲的脖子,一手向她展示从北国带回的宝石项链。一旁的云老板则揣着一瓶上好的火水,和那个活在传闻中的外国男人干瞪眼。 转头而去的医师没再打扰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 如果当年的他拥有选择的权力,他宁愿他的孩子拥有那样一个可以让他受尽宠爱,长命百岁,富贵无忧的家庭,可以像一颗被放在广阔、肥沃土壤中的种子一样肆意生长,长成自由的,不受世俗拘束的模样。 可医师弄丢的是那个被他亲手抱进不卜庐的孩子,那个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磕磕绊绊地长大,生过病,吃过苦,看向大人的时候绿眼睛里会带着一丝讨好的孩子。 如果医师把码头上那个瘦瘦高高的青年当作了他,那个会抱着医师失声痛哭的男孩以后怎么找得着家? 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医师心想。 从我把他弄丢那天起,他没有再走进我的梦中,也没有再对我说过一句话。 - 春去夏来,不卜庐门前的莲蓬又熟了,可医师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再没有经过这里。只有医师坐在门前等呀等呀,偶尔吃两粒没有去芯的莲子。 莲子,药名水芝丹,内有莲心,味苦性寒。 到底有多苦呢?不知道。 吃它的人是个哑巴,哑巴又怎么能说出他心中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