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瞭望塔,穿过嶙峋的石壁,走过一长段向上的山路,抵达那座充满烟火气的小小村落时,就说明已经成功迈出离开璃月港的第一步了。 对于即将开启长途跋涉的旅人来说,这也是第一个歇脚点。 等待接受盘查的商队在哨卡前排起长队,一旁的茅草棚下,黑发少年正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让一位千岩军打扮的人看相。 尽管算命先生这种神叨的职业怎么看都跟带编制的千岩军搭不上边,但前世今生都没接触过风水相术的云苓对这一行有着莫名的滤镜,觉得人家说不定就是喜欢大隐隐于市,连带着看对面那位名为富贵的小哥也靠谱了几分。 算命小哥翘着二郎腿,手里半满的茶碗晃呀晃,颇有一番世外高人的派头。 “你富贵哥什么人啊,璃月鼎鼎有名的看相大师,不管是命中的祸福还是人心的善恶,只要我定眼一看,什么都逃不过我这对眼睛。” 草棚外站岗的千岩军捧场道:“我要是有他这眼力,也不用苦苦站在这儿晒太阳了。” 少年不置可否,只是笑盈盈地指向自己的脸。 “那你看我这面相怎么样?” “这我可得仔细瞧瞧了。” 富贵漫不经心地将茶碗一搁,斜靠在椅背上,上上下下将少年打量了一遍,边皱起眉头,边发出惊奇的啧啧声。 “不应该……小兄弟你这面相……不应该啊。” 这种欲言又止的感叹让云苓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年白术第一次给他检查身体时发出的类似叹息就把他吓得不轻。 什么叫不应该,是好是坏你倒是说个准啊! 一时间,草棚内大眼瞪小眼。 看着还在故作高深地抚摸下巴的小哥,云苓开始疑心对方是不是那种故意吊人胃口,给钱才说下文的江湖骗子。 就在这种怀疑达到顶点,他准备拉着希尔离开的时候,富贵捧起茶碗,仅用一句话就勾得少年坐回了小板凳。 “从面相上看,你目大多光,准头丰起,三停对称饱满,又有提壶耳,是少年成名的富贵相,但……” 重新坐好的少年将手挡在耳后,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只听富贵吨吨两口咽下碗中的茶水,清了清喉咙。 “看小兄弟也是个明白人,我就不都挑着好话讲了。虽然你的财帛宫、迁移宫、福德宫都不错,像是大富大贵的命,但命宫曲折,且眉交不分,又是典型的早夭之相……” “我都成年了,就算现在马上给你死一个也不能说是早夭吧。” 最烦别人说他活不长久的少年点了点别在腰间的小刀,一副不然我死给你看吧的模样,惊得小哥差点摔了茶碗。 “刀——刀!”小哥颤颤巍巍地指向少年。 云苓觉得他些小题大做,不解地将手探往腰间。 “我又不是来真的,干嘛这么……!” 没在腰上摸到小 刀的云苓瞳孔地震。 “我刀呢?!” 那可是白术先生给的,明明刚才还在…… 四下寻找一圈后,少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直站在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至冬人,他正逆着光,观察着手上那柄粘有冰霜的小刀。 “希尔先生?” 云苓惊讶地看向他,只见希尔抿着颜色浅淡的唇,好似什么事情都难以触动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赞同,像是把他“马上死一个”的话当了真。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云苓无奈摆手,“生命多宝贵啊,我才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呢。” “嗯……”至冬人耷下了睫毛。 “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不说了。” 投降速度极快的少年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随后成功用双手迎回了他的小刀。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富贵弱弱出声道:“二位……” “哦哦,不好意思,你继续说吧,我的面相还有什么问题?” 少年眨着那双无辜的水绿色眼眸,除了拿回小刀后脸上还未褪去的一丝莫名欣喜,其余与正常人无异,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迹象。 富贵掐着指头,心说问题多了去了,但在草棚内气压不断下降的情况下,只从众多问题中挑了个不是很严重的讲。 “你的面相告诉我,你的兄弟宫有缺陷。” “可我没有兄弟。”甚至是孤儿哦。 “兄弟不一定指血缘兄弟,也可以解释为朋友嘛。”算命小哥的眼神悄悄向少年身后飘去。 也没几个朋友的云苓不安地搓了搓手。 “这种缺陷预示了什么吗?” “相术嘛,只能讲个大概,透露过多天机是要挨雷劈的。兄弟宫涉及的方面说大不大,可能就是与朋友关系不和,说小也不小,严重一点也有可能与朋友的命势相关。” “不过也别难过。”富贵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道,“至少你有财运在,虽然过程坎坷……而且你眼尾丰隆平满,说明夫妻宫不错,未来跟媳妇一定是和和美美的。” 话虽如此,从面相上看少年的夫妻宫的确美满得挑不出毛病,但结合他子女宫方面的运势,其中的古怪不禁让富贵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如果夫妻中的丈夫一方与孩子无缘,他们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他抓抓后脑勺,识趣地闭上嘴,没把这个讨打的问题抛给在场的其余二人。 - 云苓推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至冬人,挥别了嘴里还在念叨“命里无缘”“不强求”的千岩军小哥。 他没让小哥接着给希尔看相,是怕又算出点奇奇怪怪的运势,让人家外国友人对璃月的民间习俗产生抵触可就不好了。 事实上,他对这种仅通过外表就能看透一生的玄乎手段并没有那么信服。 上辈子在跟动画公司编辑部接触的过程中,穿上裤衩子老师就从那一屋子年轻打工人身上充分学习到了“科学 迷信”的思想。 “左眼跳,财运滚滚来,右眼跳,封建迷信快走开”——这是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说法,算是重新定义了心诚则灵,放在整个玄学圈子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云苓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单纯觉得怪有意思的。 提瓦特不同于地球,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占星术士的,每个神之眼持有者的命运都在星空上有所照映,水占盘上的「命之座」就是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所有一切的昭示。 与其去找那些头戴尖帽子的术士把人生剧透个干净,还不如听算命小哥掰扯呢。 至少算命的还会挑好话讲不是吗? 道路两旁的草木摇曳,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慢悠悠地向前晃荡。 “或许人生总是这样——好坏参半?” 大概是为了安慰他,至冬人表达了对街头伎俩的不信任:“这种窥探命运的方式过于草率,你不必为此担心。” 云苓满不在乎地踢了脚地上的碎石,石块咕噜咕噜地滚到希尔的脚边,被后者轻轻踩住。 “就算他真的算对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璃月有句话,叫人各有命。” 他的早夭之相是命,他被白术捡到是命,他好好活到今天也是命。 “而且占星术和相术这些东西,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嘛。” 怕至冬人听不懂璃月俗语,少年贴心地举了个例子。 “打个比方,占星术士同时对两个人说,他们会有一笔意外的收入,信的人收到钱后会觉得这是命运的赠礼,认为占星术士提前从星空中窥见了他得到钱的未来,不信的人呢,则会觉得这是自己通过努力获取的回报,认为占星术士只是恰好说对了而已……有没有命运这回事,全凭自己怎么看。” “那你相信命运吗?” 身后传来了男人清冽的嗓音,他回过头去,只见至冬人学着他平日里好奇的样子歪着脑袋。 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云苓一拍脑门。 眼前这人明明有着相当优越的外形,可行为和逻辑方面的诡异常常让人忘记了他长着张帅脸。 像这种广泛出现在各类神秘人口中的经典台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仅没有神秘兮兮的味道,反倒带着真切的疑惑。 不过云苓也不是点家那批动不动“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男主,他的回答十分质朴。 “如果这命运大致是好的,就信一下呗,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相术给出的结论。 “要是我的命真跟富贵小哥说的一样,其实也挺好的,至少我的未来不会缺衣少食,还有一个不错的伴侣,这对于一些人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伴侣……” 至冬人注视着少年,关注点转移到了新出现的词汇上。 “在你眼里,不错的伴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哎?” 饶是习惯了这种问答模式 的少年也被问住了。 “什么样……嗯,我没谈过恋爱,不好说。不过我想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喜欢吧。” 单身近两辈子的少年迷茫地眨巴眨巴眼。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 “喜欢这种复杂的感情需要从很多方面考量,虽然我是个比较肤浅的人,容易被好看的外表吸引,但如果只是长得好看,没有其他契合的地方,这种吸引应该也只是一时的……性别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我喜欢的是人,不是具体的女人或男人。” “因为没有相关经历,我的想法可能会比较单纯……我想呢,如果仅仅因为想找个合适的伴儿而和一个不那么喜欢的人绑在一起,是对那个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我也不太喜欢那种找个伴互相扶持生活的说法,我有手有脚,又不是离开了某个人就活不下去,也不是不能忍受一个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真正的爱走在一起……” 少年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张没有五官的脸,那是他上辈子的父母,一对因为生意走向婚姻的夫妻,他已经完全忘记他们的长相了,只记得那串每月定期汇款的银行卡卡号。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幸福。” 每每回忆起上辈子的破事,少年的心情都不会好,如果他身上带有某些兽人种族的血统,这会儿的耳朵和尾巴应当是向下耷拉的。 等他终于将那对夫妻甩出脑海,准备抬头看向对方时,至冬人毫无掩饰的眼神立刻吓了他一跳。 “干嘛这么看着我?” 还专门俯下身……这贴脸对视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好。” “个人的想法而已,不分好与不好。”少年笑了笑,“那你呢,希尔先生,你怎么看待‘不错的伴侣’。” 至冬人回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 他脸上的表情生动了一些,但那双漂亮的眼瞳在阳光下总是没有夜晚那么澄澈透亮。 “在旅途中形成和收集对万千事物的不同看法正是我旅行的意义。我也不曾拥有过伴侣,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你的想法我会记下,等我找到自己的答案时,我会把它分享给你。” “原来你也不清楚嘛。” 云苓知道希尔说的是实话。 他的问题虽多,却很少打探个人隐私,询问的大多有关生活和思想方面的问题。而每当有人怀疑他对事物缺乏基本认识时,偏偏又能搬出一套对世界的奇怪认知把人噎个半死。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环境可以培养出这样奇妙的性格和观念。 难道至冬的人都这样吗? 云苓突然对那个未曾涉足过的遥远国度产生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