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任妻子当时名满京城。 试想想, 有几个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还会愿意再去尝馒头咸菜。 当然,赵湘不觉得自己是馒头咸菜,再怎么也能算是一个红烧大排的标准吧。红烧大排很差吗?还不是要品相有品相,要多可口就有多可口。 赵湘真没觉得她有哪里不好,究其根本,这事儿,一怪付明,二怪姜淮娡。 打听好姜淮娡如今开商铺的地方之后,赵湘便拾掇好自己,前去上门找茬了。 有道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为了这次见姜淮娡,赵湘几乎是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她今年十六,正是最美好的年纪,穿红戴绿也好,涂脂抹粉也好,再怎么艳丽也衬得起。 赵湘好几年都没见过姜淮娡了,从前姜淮娡没有嫁人时,两人倒在一些手帕礼上有过几面之缘。 赵湘记得姜淮娡不喜亮丽,总是爱穿翠色碧色或者藕荷色这一类,京城的大家闺秀里,属她最素雅。 细算下来,姜淮娡如今二十了,算是个大龄少女。即使她姿态貌美,仗着年轻她几岁的优势,赵湘也不会怵她。 可当姜淮娡从后院出来的那一刻,赵湘便揪紧了手帕,她知道,她还是没比过她。 赵湘像是一只招摇过市的花母鸡,以为自己当了天下第一的母鸡,就能和孔雀比了。 事实上,孔雀就是孔雀,往那一亮相,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杀你个灰飞烟灭。 赵湘眯紧了眼睛,为了以显声势,她提高音调问:“你就是姜淮娡?” 姜淮娡穿着莹白的绣裙,衣裙中间系着一条丁香色的丝绦,瞧着清雅又俏丽。 她看一眼赵湘,温雅笑说:“是。夫人要买绣品吗?” 声音也是清清丽丽的。 难怪,难怪付明宁愿睡书房也不来睡她! 要说付明心里没还继续想着姜淮娡,打死赵湘,她都不会信! 赵湘猛地发出一口粗长的呼吸,她憋着气,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新婚,我瞧着家里空落落地,缺个摆件。你给推荐一个彰显夫妻和睦的绣品,我买来挂在床头。” 姜淮娡面色不改,她笑道:“若要彰显夫妻和睦,那自然是鸳鸯最为合适。这副荷花鸳鸯图,许多夫人都买回去,用此来憧憬与夫君长长久久。” “春意柳枝图,寓意也极好,”姜淮娡道,“看夫人更喜欢哪一个。” 姜淮娡的话飘然不绝传至赵湘耳边,赵湘的眼神却半点不离挂在外头的那副鸳鸯戏水。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头重脚轻,险些一个恍惚,栽了下来。 荷花与鸳鸯都是很常见的寓意。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而鸳鸯自古便有比喻夫妻的意思,所以这两物结合在一起,确实也没什么稀奇。 让赵湘肉痛的是,付明的书房里一样挂了一副荷花鸳鸯图! 听荣丰伯府的下人说,那是他前几日一时兴起时,亲手所画之作,极为喜爱。 付明书房里挂着的那幅图,赵湘也去瞟过几眼。 她敢断定,两幅图分毫不差,甚至连图里的荷花数目都是一样的,一共有八朵。 四朵大,四朵小! 赵湘边数着荷花,边看着鸳鸯,她的眉眼仿佛瞪成了血红色,她转头看向姜淮娡,玩味笑说:“勾|引别人的夫君,很有意思吗?” 姜淮娡侧首看她,她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世子夫人,此话何意。” “鸳鸯戏水,夫妻和睦,”赵湘缓缓念道,她取下头上的簪子,忽然伸手,将姜淮娡拿给她看的那副绣品从中间开始撕烂,她张嘴冷笑道,“只怕你恨不得,我与世子,也像你与他一样,尽早和离吧。” 姜淮娡的视线瞟过她的簪子,又瞟过她那张笑盈盈的脸,先将手里的绣品交给了香玉。 “夫人是出身权贵之家,心思怎么能如同那些无礼妇人一般,”姜淮娡话语略一停,她慢慢道,“我与世子自和离之后,再没有私下见过。在荣丰伯府时,我便当着老夫人,当着世子和一众奴才的面说过,从此与世子再不相干。” “夫人撒泼撒到了我这儿来,确实是稀奇。” 姜淮娡三言两语,便将赵湘此次的行为定性成撒泼。 店里不止赵湘一个客人在。姜淮娡即使不会短时间内嫁人,也是个女儿家,是女儿家,就会注重名节。 若不及时解释清楚,再让风言风语传出去,她与付明,真的这辈子都要纠缠不清了。 赵湘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她眯起眼道:“你倒大义凌然,听过一句话吗,叫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以为我好糊弄?” “夫人的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香玉一个下人都看不下去了,她护主心切,闲闲开口说,“您也别怪世子看不上您。有些人虽然年轻,但是真正头发长见识短,再年轻又有什么用呢。” 姜淮娡轻声喝道:“香玉。” 赵湘简直是七窍冒火,她指着香玉,像一只炸毛的母鸡,气竭声嘶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和我说话。” 她直接气得摔了手边一盏茶壶:“奴婢都反了天,难怪主子是天生的小狐狸精!” 姜淮娡再好的脾气被连着骂“婊子”和“小狐狸精”,也要受不了的。何况她对赵家人,一直没有好感。 姜淮娡忍着怒火,低声道:“世子夫人再出言不逊,我便报官了,叫这全京城的人都过来看看,世子娶了一个多么好的媳妇。” “你去报!”赵湘是个刺头,她也不顾旁边还有客人在,冒火地喊道,“叫来了官兵,就让他们看看,荣丰伯府世子与你是如何通的奸,如何有的私情!” “我今儿还告诉你了,你不报官我迟早也要去报,从没有人敢这样威胁我,”赵湘冷哼道。 说完话,赵湘的眼神不禁瞥见了姜淮娡身前的香玉,再一想到这个卑微的婢女,刚刚对她连连嘲讽。 说即便她年轻,也不会得付明的喜欢。 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贱人说的是真的! 付明现在,连一个真正的洞房都没给她! 赵湘越想越气,在姜淮娡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忽然抄起巴掌,猛地一下扇到了香玉的脸上。 清脆的一道声音,香玉捂着脸,白嫩的面颊上一下子多了五道掌印。 不说是姜淮娡,连旁边的一位公子都被此女的彪悍作风吓到了。 淮姻更是气得从后院挑起帘子出来。 赵湘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错了,见香玉眼里含泪,她还有几分得意洋洋,她眼风中透出几分厉害的得色,弯着唇道:“打的就是你。我可告诉你,惹急了,不止是你,你主子我也一样收拾。” 香玉是姜府仅存的几个老人儿了,她八岁进府,自小便在姜淮娡身边伺候,后来一直跟着她陪嫁到了荣丰伯府。 姜淮娡在荣丰伯府受了苦,不好告诉爹娘时,只有这个陪嫁丫鬟可以诉说。父亲惨死,妹妹和娘亲被发配岭南,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痛,只有香玉明白。 说是丫鬟,其实与半个妹妹又有多大差别。 这世上,肯愿意为她死的人不多,但香玉一定能算一个。 姜淮娡拉着香玉的手,扶她到一边坐下。 淮姻挺着肚子,先上下打量赵湘道:“这么厉害,你当然不怕报官啦。京城府尹的女儿,想必你觉得,官府一定是偏袒你吧?” “狗仗人势的东西。”淮姻对讨厌的人,从来都不会留情面,她道,“京城府尹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儿,可真是让人蒙羞。” 赵湘的爹年后才升至京城府尹,姜淮娡对政事的了解不多,自然不知道这些。淮姻重生后,因为多了些玲珑剔透的心思,所以知道地更深入。 她忽然点破了赵湘的家世,倒让赵湘的底气没那么足。 赵湘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她色厉内荏道:“你说谁狗仗人势。” “哪条狗一直叫,我就是说谁咯,”淮姻漠然地看她,使唤一起出来的侍卫道,“你去一趟府尹,说这里有人出手伤人,仗势行凶。” “你讲什么鬼话,我何时行凶了!”赵湘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 淮姻说:“想狡辩吗,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香玉脸上的巴掌印都没消。” “我就算打她了又如何,”赵湘挑眉,“她就是个奴婢。” 姜淮娡拿了一条浸过水的毛巾敷在香玉脸上,她道:“是我的奴婢,不是你的。要打要罚,你凭何出手。” “不仅如此,打完了还威胁人,”淮姻接嘴道,“口口声声的,‘连主子一起收拾’,这些话都是你说的。” “荣丰伯府第一次出官司,却是因为新媳妇,满京城里都找不出这样一个好媳妇呢。”淮姻声音娇柔,这样不加掩饰的嘲笑一下让赵湘后怕起来。 赵湘道:“行了,我赔钱。” “赔钱。”淮姻懒懒笑道,“那就请你把脸伸过来也让我打一下,打完我赔你双倍,夫人觉得怎么样?” 赵湘握紧拳头:“你别欺人太甚!” “呦,我欺你了嘛,”淮姻挺着肚子站累了,坐到一边呷口茶喝,“动手的明明是你,怎么变成我欺人了。” “你!”淮姻从小就是在与那些博学的师兄师弟们争争吵吵中长大的,论嘴皮子,赵湘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赵湘脸色阴沉,到这个时候了,她终于开始能屈能伸:“我道歉。” “那行啊,我也打完你再道歉。”淮姻不依不饶道。 赵湘还欲再言,这时候店里一直没走的一个客人开口了。 这位客人是个公子哥儿,面容俊秀,一身艾绿的青袍显得他有些风光霁月。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遥遥开口道:“这位夫人既已知错,道歉加赔钱,便算了罢。” 淮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公子瞧着面生,该不会与付夫人是一伙儿的吧?” 公子哥儿还未说话,身边的奴仆便斥道:“我家公子是靖国……” “诶,”公子哥儿打断他道,“夫人既说我面生,我又怎会与这位夫人一伙儿。我是初来京城,从前与几位都没见过。” “掌柜的心疼奴婢,这份仁慈的心情自当能理解。这位夫人确实也有出言不逊之处,只是几位都是尊贵之身,何必因为一件小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公子哥儿平心静气道。 淮姻本来嫌这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倒是他身旁那位小厮说的“靖国”二字让她起了疑心。 最近正逢萧乾过寿,各地的国公爷都来此共襄盛举。靖国公的封地离京城有些距离,听说先派了名下四公子来打前锋。 这位……想必便是了。 要真是靖国公四公子,那这人倒可以利用。 淮姻心里生了个主意,她道:“行吧,就请付夫人诚挚地赔礼道歉。” 她特地加重了“诚挚”二字。 其实说白了,淮姻之前只是虚张声势,官府的人真过来了,公对公地,赵湘也吃不上什么亏。 最多就是她的名声从此坏了。 赵湘的视线接连扫过姜淮姻两姐妹,又扫过拿着毛巾捂脸的香玉。她解下荷包,扔下一袋银子过去,又从仆从手里拿起一张银票,咬牙笑道:“这些钱就当赔礼,去请个好大夫过来看看。” “付夫人的一声道歉真是值千金啊。”淮姻道,“我怎么听着还是不对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