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李王府,允韦早已令人备好了一桌子饭菜,还特意从府邸的酒窖中拿出了几坛陈年美酒,用以招待。 允韦双手负后,站在府邸大门处,笑容和蔼。 张绍挠了挠腮帮,小心翼翼的问道:“允大哥?” 允韦点头,微笑道:“哦哟,张老弟,稀客稀客。” 张绍有些头大。 当年在军中,提起骁勇善战的镇南王李涣,那就不得不再提一提这位王爷手下第一将,人称“过江龙”,正是眼前的这位老人。 允韦年轻时在军中李涣手下,是年龄最大的一位,脾气与本事一般高。 哪个年轻将士不是血气方刚、一心建功立业?张绍就是其中之一,加上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看谁都不服,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在军中是出了名的不怕事。 直到他遇见了允韦。 张绍当时身在另一只军队里,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官,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军中演武的时候,单挑之中,是只拿第一,绝无第二的那种存在。 直到一次战事吃紧,张绍所在的军队吃了败仗,是李涣领军支援,两只军队自然而然就到了一起。允韦一到他们军营,就开始破口大骂,一口一个只会吃粮的蠢猪,一口一个只会吃败仗的废物。 本来就是打了败仗,而且影响不小,损失也较大,人家大老远的跑过来支援,还是大名鼎鼎的李涣带军,那时的允韦,名气也不算小了,就只好耐着性子容人家骂几句就行了,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其他人倒好,军队领军都被李涣职责了几句,听听就算了,只有张绍当时是脸都憋青了。 这能忍得住? 于是张绍当场与允韦约架三场,谁输了谁当狗在这军帐爬个十圈。 允韦欣然答应。 于是在两位领军以及众多将士的见证下,张绍连败三场,憋屈的不行,嚷嚷着下一场必胜,结果被允韦代将施罚,出手重了些,才将鼻青脸肿的张绍制的服服帖帖,并且亲自看着张绍围着军帐爬了十圈,边爬还要边学狗叫,爬的慢了,允韦还要补上几脚,催促着快点。 此事过后,允韦和张绍的名声更大了。 这场战事战线拉的很长,打了两年才将一处军事要地拿下,这两年张绍在军中如何度过的,可想而知。 就算是几十年过去了,张绍还是心有余悸。 张绍连忙一路小跑过去,抱拳道:“多年不见,允老哥还是这般英俊挺拔,如山似塔。” 允韦拍了拍张绍的肩膀,笑道:“多年不见,升高官了,嘴巴都甜了不少,今儿个,老夫我还得敬你几杯。” 张绍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司徒空把头凑到李涣那边小声笑道:“想不到,威风凛凛的张督军,还有这么一面。” 李涣笑而不语。 王烨则是憋笑憋的不行,偶尔还笑出几声。 张绍回头瞥了一眼王烨,说道:“军中那本账本,今年又得盘算了,如今人手不够,只能劳烦王大夫好好盘盘今年的军饷、器械磨损以及大大小小的军务了。” 王烨瞬间脸色如常。 允韦一只手放在张绍的后背,将其推着走进府内,朝王烨说道:“哪能让王大夫如此操劳?没事,我帮你劝劝张督军,至于回心转意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稍稍减轻一点压力,允某还是自诩做的到的,就以我和张督军过命的交情。”,允韦又望向张绍,“对不?张老弟。” 张绍神色紧绷,缓缓的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先进府去,酒桌上再说。”,李涣说道。 “好酒好菜早已备好,各位大人里面请。”,允韦笑道。 日头公歇息了,天幕逐渐暗淡,空中繁星几点,一轮明月高挂。 李涣几人坐上了酒桌,允韦喝了几碗,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如今你这李王府,真是高手云集,从我走进府邸以来,不弱于我的气息,便察觉了到了不下三股。”,张绍端着酒碗说道。 “允老前辈算不算一个?”,王烨冷不丁零的说道。 张绍看了一眼王烨,后者立马自言自语道:“定是算的,定是算的。” “都是为了防范于未然。”,李涣笑道,随即又问道:“想必那天所谓的亡国残军来犯,也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吧?” “不愧是镇南王。”,张绍笑道。 “那天来犯者并不是一支队伍,而是单独一人。” “单独一人怎敢如此?”,司徒空有些诧异。 “那人如同练气士一般御风前来,这等暂且不说,其后手的撒豆成兵,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是兵临城墙下,我只好亲自带领一支百余人骑兵出城迎敌。” “撒豆成兵的本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出来的,纵使你是练气士,也是需要一定境界和手法。”,王烨补充道。 “那会不会是墨家的人,是那豆人草马的机关术?”,李涣又问道。 王烨则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可能,如今除去三教不谈,剩余的九流渗透于各个王朝之间,辅佐天子管理天下,每个王朝之间的派系都会有所不同,而我算是半个墨家学徒,豆人草马术只有一些墨家大师才能掌握,无论哪个王朝,都不会让一个墨家大师打头阵。依我所见,那人的手法应该是手持某种秘宝,遮掩了士卒的身影,加上之后与张督军的交手,那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位武夫,先前的御风而来想必也是某种秘宝的作用。” 李涣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夹起一粒油炸花生,又问道:“交手如何?试探出身份了吗?” 张绍将碗中酒一口干完,摇了摇头说道:“那人拳路变化多端,并没有试探出底细。” “身手如何?”,李涣有些好奇。 “五步之内,我略胜一筹,五步之外,我奈何不了他。”,张绍说道。 李涣帮其将酒满上,微笑道:“那就有点意思了,路子怪就算了,就连张督军都有奈何不了的地方。” 武夫出拳,一般都是近身搏杀,拳头与肉体的碰撞,距离差不多都是保持在五步之内,杀力最大,而十步,只会把距离拉远,拳头的威力变小。 “那家伙还自报了名号,说是姓夏。”,张绍补充道。 李涣神色微微一变,只是隐藏的很好,众人并未发觉。 司徒空说道:“夏姓,可是大同圣州的“老居民”了,作为圣州最古老的几大姓氏之一,自从大申皇帝统一一州之土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如今在大申世道上还露面的,就只有功勋侯关家子弟了。” “很可能都在伺机而动。”,王烨说道。 大同圣州古老的五大姓氏,关、夏、崔、丙、孔,除了如今功勋侯关宝芝的关家,已经基本上都是在儒家礼堂的孔家,其余三家已经销声匿迹近百年。比起这五大姓氏,如今掌管一州之地的大申,都算是后来者居上。 “至于为什么当时不对陛下说明情况,是怕陛下深究,反正那天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张绍为大家解惑。 “哦?张督军也怕麻烦了?”,司徒空笑道。 “镇北王这话说的,我张绍这辈子就没怕过。。。没几个怕的人,不是怕麻烦,而是以如今陛下的性子,此事必定深究,而面对像夏姓这种古老姓氏,百年不出头,牵扯肯定很大。” 张绍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的大申王朝徒有虚名,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众人沉默不语。 这是实话。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敌军来犯,张督军能否守住?”,司徒空问道。 “边疆那八千龙甲军已经空有其甲,原本每年下发的三千山上灵石用以保养龙纹金甲,是一年比一年少了。截止到今年,已经从原本的三千,直接减少到如今的八百。就这点灵石,能养的起几套?真正能发挥作用的能有一百位都已经很不错了,到时候御敌的主力军,还得是我那精心训练的三万边塞军,这三万撑得住一年,能撑的住三年四年?如今大申城内能打的军队还能有多少?想必各位心知肚明。”,张绍沉声道。 边塞皆如此,国内能好到哪去? “所以这一顿酒,很可能是张某最后一顿了。”,张绍坦然笑道。 “可不能这么说,我还等着去你府上喝一顿呢。”,李涣说道。 “有机会,定大摆宴席,邀请诸位!”,张绍举起酒碗,其他三人也都举起,酒碗相碰。 “我张绍,只会死在边疆城池之下,能战死绝不苟活。” 此言一出,酒桌上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重了。 等到桌上诸位都吃了一点饭菜入肚后,李涣看向司徒空,问道:“镇北王不是有事与李某说吗?请问是为何事?” 司徒空放下碗碟,说道:“是我那兄长,国师大人有话传达。” “但说无妨。”,李涣点头道。 “今日安泰宴结束后,陛下明面上派出的凤隐士只有一百人,但是兄长事后告知我说,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凤隐士离京而去,剩余的已经分布在京城四方,就连相邻的乡镇都有,目的就是为了监视我们这些陪都的王侯,就连那允家如今陛下都不太信的过。”。司徒空说道。 “那是真的麻烦了。”,李涣稍稍皱眉。 司徒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兄长会在近三年内离任国师一位,那时候国师将会由一名叫做刘捷的年轻读书人接任。兄长预计,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必会有些大动作,至于会施行什么政策,现在还无从知晓。还有,陛下如今已经亲自任命委派一波心腹去一座名为三界山的宗门携带重礼拜访去了,两年内必定归京。” “动作还不少。”,李涣摇晃着手里的酒碗。 张绍埋头喝酒,王烨愁眉不展。 “如果大量练气士入驻京城,那么我们四大王府,如同被软禁于京城,束手束脚。”,李涣说道。 练气士身上秘宝众多,到时候连携设立法阵围住京城,又或是以秘法辅佐秘宝施展山水画卷监视京城大街小巷都是可能的。 “总之,言已至此,各位多保重便是。”,司徒空抱拳道。 “确实,大势在即,稳住跟脚,才是重中之重,各位一定要保重。”,李涣率先举起酒碗起身,其余三人双手紧握酒碗也起身,四碗重重相碰,一饮而尽。 吃过之后,三人执意要走,李涣也拦不住,只好亲自将三人送去门外。 李涣握住张绍的手臂,说道:“如果战事实在吃紧,一定要回京求援,如果陛下不肯出兵,那么就由我李家出人援助。” 张绍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这位镇南王的肩膀,笑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一定不会与镇南王客气的。” 李涣笑着挥手作别,目送远行的马车,久久未曾离去。 李王府大门处,允韦手持一根铜管旱烟,大口大口的抽着。门槛上,还坐着一位身穿黑色背心的俊美少年,正是刚刚从炼武堂出来的李沐春,屁股坐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只白瓷饭碗,菜比山高,少年正在埋头扒饭,米粒横飞。 允韦瞥了一眼门槛上的少年,笑道:“饿死鬼投胎啊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食。” 少年一个不注意就被噎住了,一只手朝允韦飞快的来回摆动。允韦心领神会,立马将腰间的葫芦递了过去。少年拇指弹开壶塞,抬头灌了一口,然后猛的全部吐了出来。 “老家伙!你给小爷喝的什么?!”,少年怒道。 “陈年佳酿,杏花街那一家的杏花酒,滋味不错吧。”,允韦笑道。 “不错你大爷!辣死小爷了!”,李沐春骂道。 李涣走了过来,一只手掌扣在少年的头顶,笑道:“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了?” 没等少年解释,允韦抢先说道:“少王爷窥探老奴酒葫芦许久,如今一不小心便被其得手,这不,正饮的滋味。” 李涣手掌变作两指,就是一个板栗打在少年头顶,痛的少年直接放下碗筷揉搓,实在是痛得不行。 “年纪小小的喝什么酒?喝水喝奶去,等你再大一点,想不喝都难。”,李涣说道,随后又望向允韦,“这个自称老奴,又是允老的新花样?” 允韦故意一脸愁容道:“是刚刚少王爷给老夫说了几段这些天看来的江湖小说,说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是自称老奴,还说老夫一口一个老夫的,不合规矩。“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李涣笑道。 又是一个板栗。 “爹!这你也信?!”,李沐春喊道。 谁曾想李涣走进院子里回过头来微笑着说道:“自然不信。” “那你还打我?!”,少年欲哭无泪。 “手痒了。”,李涣大步走开,“记得把门外扫干净,这么晚了,就别劳烦下人们了。” 允韦重新将葫芦别回腰上,给坐在门槛上的少年一个眼神,径直也离开了。 李沐春呆在原地,只能默默的拿起饭碗,一口一口的扒着碗里的饭菜,饭菜夹杂着眼泪和辛酸,一同送入口中。 真是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