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笑着把视线挪开,细软的黑发末梢微卷,挡住了她的侧脸,也挡住了没忍住滑落的眼泪。 “再过两天我奶奶就出院了,不会耽误进剧组的时间,老板大可放心。” 殷浔其实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遇上钟菱这样的情况。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父亲也不是个负责的父亲,在数年的心理阴影与畸形环境下,被老一辈们看护着长大。 他应当是缺少阳光的,所以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钟菱吸引,贪恋对方所带来的温暖。 但是当钟菱需要别人给予温暖的时候,殷浔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知道钟菱此刻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只是钟菱的反应,让他心尖疼得都快化了。 殷浔伸手把她揽在怀中,让钟菱的头靠在了胸口处,便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了。 殷浔只是低声道:“晚几天进组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他用揽着钟菱的那只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过她发间,拥最笨拙的方法生疏地安慰她,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理智告诉钟菱现在这个样子不好,但她也是个有点小贪心的人,终究没舍得推开他。 半分钟就好了,钟菱在心里默念着。 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理会系统提示的那继续上升的好感度,在心里默念了三十下以后,缓缓直起了身。 “谢谢。” 再次看向殷浔的时候,钟菱的神情已经同平时那般正常自然了。 “殷浔,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殷浔看着她微皱的眉头,点点头,“你说,我一定办到。” 钟菱咬了咬唇,把钟氏夫妇嗜赌难戒以及自己的想法和需求全都告诉了他。 她一早就想过了,原著中钟氏夫妇跌了一个大跟头。在那个剧情中,钟志国因女儿有钱,变本加厉赌瘾大发,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被人设计欠下数千万巨款,对方以剁手指和威胁钟浩然为恐吓,不得不拉原身来顶替还债。 把原身坑进庄宴那个虎狼窝以后,夫妇二人方才吓得再也不敢赌了。 如此一来,不如将剧情提前,再把计划做些改动。 钟菱一直在想要找谁帮忙演戏去做那个恶人,从天而降的殷浔简直就是她的救星。 这么大的事,钟菱是不敢瞒着钟奶奶的,就算欠债是假,也不能把老人家再吓出大病来。 “这个法子靠谱?”病床上的钟奶奶听完钟菱的叙述,略显防备地看着殷浔,显然担心陌生人会借机欺骗钟菱,做些什么不义之事。 “奶奶您放心,这位是我的老板,他人很好,肯帮我们这个忙就一定没问题。” 钟菱握着她粗糙的手,温声道:“这债也不是真债,爸妈什么都不懂,几张假合同就能骗过他们。” “到时候啊,咱们就让爸妈以为负了巨债,每个月都要按时还一大笔钱。有债压在头上,再故意拿浩然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不敢再这样了。” “浩然的话,等回头我在把咱们的计谋告诉他,免得他心里压着担子,坐立不安影响了学习。” 钟奶奶望着钟菱看了良久,她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会读不懂殷浔看钟菱时的眼神。 既然孙女儿如此信任对方,那她也就相信对方。 只是钟奶奶一边同意了这个计谋,却又一边摇头叹起了气。 “奶奶,您还觉得哪里不稳妥吗?” 钟奶奶出神地望着钟菱,这个孩子长得太漂亮,一点都不像是他们家的姑娘。 原本,钟菱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钟奶奶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放下装着半杯热水的瓷杯,沉沉道:“志国两口子是要敲打的,只是这计划也别拉拉扯扯的了。” “菱菱,你既然要做,那就做的狠绝一点,借着这件事和家里把关系断了。” 钟菱怔怔地望着她,小脸上写着疑惑和不安,她紧抓着钟奶奶的手,轻声问道:“为什么……” “奶奶,您这是要赶我走么……是我算计到家里人头上,让您不高兴了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听的殷浔揪心。 钟奶奶脸上也尽是不忍之色,她皱眉叹气道:“倒不是为这个,咱们钟家村啊,好赌的人家不少。” “有些家庭打牌把家都打没了,姑娘跟家里人闹翻的也不少,你姑婆家那姐姐就是为这事儿走的,好些年都没回家了。” “我倒不觉得那丫头错了,该是那不着调的爹妈错了,闹得一家人都不安生。”钟奶奶回过神来,望着钟菱切切地道,“菱菱,你爸妈也不着调,对你又苛刻,你心里一点不气不怨?” 钟菱显得有些无奈,“再不招调也是爹妈,我总不能当个白眼狼,撇了他们不管不顾?”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就算只能活一天,也不能对人家的爹妈不管不顾。 钟奶奶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志国两口子从小就不怎么管你,你是我拉扯大的,奶奶心里当然疼你,也舍不得你。” “我呀,一直都拿你当家里亲生的孩子看,就是这些年来志国他们心里总有意见,所以不待见你。” 钟菱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她从钟奶奶的两句话中听出了不对劲的东西。 “我捡你回来的时候,你还小呢,才一岁多连话都说不清。”钟奶奶拉着她的手,回忆起久远的往事,“奶奶从来没跟你说过,你不是志国他们亲生的孩子。” “我不说,也是怕你年纪还小,知道了那些事心里难过,在家里感觉无处安放。” “但如今你长大了,有本事养活自己,不是小孩儿了,奶奶也就不瞒你了。” 钟菱一动不动感觉眼前发黑,半天都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闻。 从偷钱打牌这件事后,钟奶奶算是彻底看清了大儿子的面目,已是失望至极。 她这生过的并不算顺遂,十六岁就嫁人生了第一个儿子,便是钟菱的养父。三十多岁时,人生未过半就又失了丈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长大。 那时她虽年轻还能再嫁,可若是带着三个儿子,没有人家愿意娶,儿子将来要娶妻生子,又是一笔天大的花销。 钟奶奶不愿做个狠心的母亲,抛下三个孩子只图自己安生,便没有再嫁。 她要做工,要照顾三个儿子,难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对大儿子疏于管教,让他沾上了打牌的恶习。 早些年过得艰难,大儿子连小学都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了,靠着大儿子早些年挣得些钱,剩余的两个儿子才能有学上。 钟志国的两个弟弟都读过书比他有出息,到了晚年,钟奶奶自觉前半生亏待大儿子太多,便有弥补之意。 早些年老二老三成家生子时,多次让她去帮忙带孩子,钟奶奶看老大家日子过得最不好,自然是选择多帮衬老大一家。 却不想,这一来二去又叫另外两个儿子觉得偏心了。 钟志国夫妻都好赌,两个弟弟都不愿意和他走太近,平常家里有事需要借钱,也多是钟奶奶出面开口。 这般做法又慢慢消磨了些亲情,让另外两个儿子心有芥蒂,平日有时住在另外两个儿子家里,儿子也多向着媳妇,拿她当外人一般看。 她老了,觉得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便不去计较太多。 钟奶奶这一生吃了做女子的太多苦楚,有的人如梁翠珍,受到压迫不仅不反抗,还加入到压迫其他女子的阵营,并觉得理所当然。 但也有人和钟奶奶一样,能够想通许多道理,不去压榨别人。 “志国今天这个样子,怪我当妈的没教好。”钟奶奶脸上郁色满满,“这是我的现世报,不该由你来替我担着。” 钟菱好半天在找回自己飘忽的心思,茫然地道:“奶奶,那我是谁家的孩子?” 原著里从来没提过有这么一出。 看这钟菱茫然无措的模样,钟奶奶的脸上有几分心疼,缓缓讲述了钟菱的曲折身世。 她是别人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后来又被扔了,这才被她捡了回来,钟菱的父母是谁她也不知道。 九十年代那会儿乡下连电话都没普及,打电话还要去县城里打,警察也都不中用,管不了事。 孤儿院也是没有的,她看钟菱可怜,就买了份出生证明回来自家养着。 钟菱眼前发黑,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她不是钟家的孩子,那也就意味着,系统终极任务目标中,那个两名亲人满好感度的要求她永远也达不成了。 换句话说,她在这个世界正常活下去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除非奇迹发生。 钟菱呆呆地不说话,钟奶奶料想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又拍了拍钟菱的手。 “你有孝心,懂得知恩图报,奶奶高兴。” “但你就是要报孝,也是该报我,奶奶是有底气说这话的,你的出生证明是我花钱买的,志国他俩啥力气也没出。” “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没有什么,奶奶养你这么久也没花几个钱,不必挂记在心上。” “志国他俩向你要什么都别理会,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但不管是不是亲生孩子,断没有那般咬着人脖子吸血的做法。” 钟奶奶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这是在让钟菱不要因养育之恩而为难,免得被困在此般境地里难以迈步。 “志国是我儿子,但奶奶也疼你。”钟奶奶把她冰冷的手握在掌中,捂了又捂。 哪怕钟菱不是原身,此刻却也被钟奶奶的宽厚与慈爱所打动,红了眼圈。 “你方才说想那样做,那等奶奶出了院,咱们就扮个红白脸,将事情给办了。”钟奶奶想了想,又继续道,“这事儿先连浩然一起瞒了,他年纪还小,是个没主意的人。” 钟奶奶思考的很清楚,钟浩然从小被这样一对父母带大,也是养出了些问题的。 倒不是说孙子不明事理也沾赌,相反钟浩然很孝顺。正是因为他孝顺,所以父母对他太偏爱,他就什么都不顶撞反驳,哪怕知道父母做错了也不说,乖巧过了头。 当年钟菱被反对上大学,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钟浩然明明也是站在钟菱那边的,可他却不敢与父母据理力争,只能偷偷地把自己攒的钱给钟菱。 于他而言,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姐姐,多有为难。 钟浩然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性子太过软和,没有男孩子该有的钢骨。 虽然孝顺,却也是纵容父母的帮凶。 钟奶奶深知自己镇压不住老大两口子,生怕日后给孙儿也牵连进火坑里。 “菱菱,你就借这件事给志国他们俩一个教训。也让浩然也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叫他永永远远地记住,赌是个不该沾惹的东西。” 除此之外,钟奶奶还担心,孙子心底会理所当然地生出倚仗钟菱的心思来。 若是如此,那孩子就真的带歪了,须尽快掰正。 所有的话都是当着殷浔的面说的,钟奶奶没有丝毫隐瞒。原本她也不想狠心让钟菱同钟家一刀两断,可读懂殷浔看钟菱的眼神之后,她就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是个家世不凡的年轻人,如果钟菱不和养父母一刀两断,未来她的姻缘指不定要被不成器的大儿子毁掉。 更何况,如果今后要一同走下去,两个人就该彼此知根知底。 如果是当真喜欢的话,那就多怜惜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