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茶杯,一点精致也称不上。缓缓的抿一口茶水,回味还带着丝丝苦涩的味道。 吃惯了绝顶好茶的穆九州微微有些不适应,舌尖在唇齿内微动,“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李公子身子瞧着好多了,可是还有请大夫把脉?” 放下茶杯,段卿眠主动开口询问。 李南星拱手,“多谢夫人关心,在下已经好多了,今早二弟正请了大夫帮我把脉,炎症都已好转,唯独这手,恢复难了些。” 包裹着白色棉布的右手抬起,李南星脸上并无多少惋惜。 段卿眠比他更可惜,这可是最重要的右手,读书写字皆是要靠这手,若是难以恢复,往后写字怕是艰难。 “若是有需要的药物,李公子尽管说,一些珍贵药材,我们夫妻说不定能帮上忙。” 李南星眼中闪过警惕,这夫妻未免太过主动好心,面对他这个陌生人,为何要帮这个忙,在他身上,难不成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不过是残破身躯,好与不好在下早已不在意。不过依旧感谢夫人热忱相助,二弟早已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知于我,若非在半路上遇到两位,只怕我早已丢了性命。” 言罢,再一次起身抱拳作揖,对着两人深深的鞠了个躬。 “李公子不必行此大礼。”穆九州虚托一下胳膊,“若非——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自然的停顿立马引起了李南星的注意,心道,果真是有事情隐瞒吗?莫不是这两人也是王家人? “对了,王焕已死,你们可是知道?”为了将话题往这方面带,段卿眠主动提起。 “百姓中早已传开了,听说是被皇上给打了板子,没撑住,死了。”姜一立马接话,脸上还带着兴奋和痛快,“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二弟!”被李南星厉声叫了名字,姜一忙闭上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抱歉,我二弟性子直,口不择言,希望二位莫怪罪,不知今日来,所谓何事?” 段卿眠没有回答,转头看向穆九州。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夫人对李公子的伤情多有挂念,今日我们便过来看看,顺便想问你几个问题。” 在他们对话的时间,穆九州已经将眼前的年轻人打量一番,年岁应当在二十上下,眼中并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暮气沉沉的,像是历经了世事的年迈老人,整个人都是阴沉的。 想来是经历了被冒名顶替,还被关押在狱中受尽折磨而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李南星同样也打量着穆九州,这个浑身散发这矜贵高傲的男人,单从他腰间的一块玉带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不一般。 “不知这位老爷想要问什么?” “先前姜一说起王焕的卷子乃是你所写,你的文章我们也看过,文中所提起的种种朝廷弊政,若是交到你手中,你会如何摒弃弊端,从太后手中夺回权利,推行新政?” 先前被段卿眠提醒,加上看见那些衣不蔽体的苦难百姓,穆九州也起了将李南星收归的心思。只是他在用李南星之前,更想要知道这个人的能力如何。 谁知李南星本毫无光亮的眼忽而闪过一丝波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摇摇头,“老爷的意思,在下听不明白。在下不过是落魄之人,又岂会写出什么文章,还被王焕冒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对于他的否认,姜一急了,“大哥你说什么呢,那王焕分明——” “够了,王焕乃是王家人,又岂会与我们有交集。二弟,你莫不是疯魔了!”阻止姜一再说下去,李南星冲他使了个眼神。 分明就是不信任他们,才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 段卿眠恍然想到,他们真正面对面相见,也不过是第一面。李南星方才经历重创,不相信其他人是正常的反应。 “李公子,我们并无恶意,亦绝不会对你们有恶意。”眼见穆九州脸色落了下来,段卿眠忙开口。 “皇上处死王焕,说不定正是为了你们的事情,你们也有平反的一天。而我们相询,也是想着,若是有机会,可将你的想法告知陛下,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为赤炎的百姓担起一方天地。” “为赤炎的百姓撑起一方天地。”嘲讽的重复一遍,李南星眼中尽是讽刺。 “王焕之所以死,乃是因为文章中的牝鸡司晨一词。昭帝一叶障目,对太后愚孝,太后一介女流,性子阴狠,任由百官结党营私,长此以往,任谁也别想改变赤炎的结局。 一个终日在太后羽翼下生活,不知民间疾苦,昏庸无道,终日只知玩乐,喜好奢靡的皇上。最近更是纵容宦官胡作非为,连百姓家中的鸡犬都不放过,简直无可救药,你们觉得这样的皇帝,值得谁去追随? 且我不过是身带残疾的普罗大众,毫无能力可言,不劳烦老爷夫人为我多费口舌。” 全程听完了指责自己的话,这是穆九州第一次听到这般直接的评价。 他知道朝政问题,也想改变,自觉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皇帝。可怎么也没想到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竟然如此不堪。 一叶障目、昏庸无道、只知玩乐、喜好奢靡、无可救药,每一个词落在穆九州的耳中都如惊雷在耳,震得他头脑发昏。 眼前又浮现出不久前在路边看见的那些挨饿受冻的百姓,以及不久前从那老农口中听到的各种连他也不知的税收。 他当真如此昏庸,百官背着他搞小动作他不知,治下百姓流离失所他也不知,所有的一切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天下太平。 也不知是气是悲,穆九州难得的出现茫然神色,站起身连招呼也未打便离开了,一路上连个方向也没有。 “抱歉,打扰两位,李公子一定要好好养伤,如今天冷,更是要注意身体。这是五百两银票,若是有苦难的地方,只管先用着。”眼前人离开,段卿眠亦是起身,很是诚恳的对着两人说完,急匆匆的去追人了。 穆九州脚步不停,直接出了明化寺朝着山下走去。 提着裙摆,段卿眠深一步浅一步的跟在后头,并没有打断他的沉思。 亦或者说,看见他魂不守舍茫然的样子,段卿眠还是开心的。她身为宠妃,能作能娇气,但是不能在政事上指手画脚,不然容易引起穆九州的反感和警惕。 而今天李南星毫不犹豫的指责能够让他认识到更多问题所在,对今后的发展,定会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