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这天后,他一如往常的回到奥兰纳。仍旧过着和曾经没什么两样的日子。和阿特曼形影不离,打闹,玩笑,学习,调侃。但是森兰知道,有黑色荆棘扎根在自己心脏深处,不断蔓延,生长出带毒的尖刺。 荆棘的名字,叫做嫉妒。 一直以来都是天之骄子的森兰,终于体会到了嫉妒的感觉。他竭尽全力,用大量的时间来看书,学习,研究,将一切都做到最好,但却什么都不能改变。无论是爷爷还是其他人,他们都只能看到命运之子。看到那个棕发的小个子。和阿特曼的相处让他感到疲惫,再不复之前的轻松惬意。 忽然有一天,森兰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变成了漆黑的怪物,浑身散发着剧毒与恶臭。他的心脏完全被荆棘寄生缠绕,血都出来了。恍然间他觉察到,内心的毒疮不知何时开始溃烂流脓,在忙碌的追逐中他不知不觉间开始失去自我,庸庸碌碌,为了他人的目光而活,已经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这样下去不行。” 他在心里严肃告诫自己。 “这样下去不行。” 阿特曼没有错,成为命运之子也不是他能够选择的。出问题的是他自己。 森兰心知肚明,但仍旧忍不住,在和阿特曼相处时露出了那漆黑骇人的锐刺。他太过分了,可能阿特曼不会再原谅。分开一段时间,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但是森兰不能忍受,自己造成的错误却逃避补偿。 他现在还是不能正面面对阿特曼,生怕那还没有完全消解下来的刻薄再次发作。想到那人糟糕的药剂成绩,森兰开始挤出时间,在忙碌的学习中编写了一。里面详细讲解了各种炼制药剂的手法,从简单到复杂,附录上记录了无数他研制出的药方。 这些价值连城的配方就这样被简简单单的写进了一中,森兰精益求精,改了又改,将那从一指厚增添到了两指。编书时他全神贯注,不知不觉心态竟然逐渐平和了下来,他很久没有再关注别人落到阿特曼身上的目光了,甚至连棕发男孩都很少再想起,那些嫉妒与黑暗似乎开始消退,他在变得正常。 只是偶尔会产生莫名的孤独感,全被森兰刻意忽视压了下来。忽然有一天,阿特曼被图兰索带了出去,似乎要有什么重大的任务。他离开那天几乎整个奥兰纳都去送行了,森兰也去了,远远站在最后。他看着阿特曼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即使连图兰索几番催促也仍旧扭着头不肯离开。 他在寻找自己。 森兰意识到,压抑的感情几乎喷涌而出,但想起自己还没有编完的那,他即将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等他回来吧。 森兰想到,看着阿特曼最后被等的不耐烦的图兰索抽了下头,训斥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等他回来,自己就道歉好了。 可他没有想到,阿特曼差点就回不来了。 当听到前线传来图兰索大师牺牲,命运之子消失下落不明的消息后,森兰如同五雷轰顶。一夜辗转反侧,他给爷爷留了封长信,偷偷进来家族宝库,把自己从头武装到牙齿,最后拿走了家藏宝库中的永恒虚种,收拾行囊奔赴前线。 战争远比想象中残忍可怕,即使森兰生性谨慎多疑,毕竟年龄尚小,几次三番陷入绝境濒临死亡,再也顾及不了什么形象和整洁,他硬生生靠着那些价值千金的炼金器以及药剂撑了下来,当他在深渊中找到阿特曼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棕发少年几乎全身都被烧伤,胸膛起伏微弱,只剩下一口气。 周围是蠢蠢欲动的魔兽,护着他的炼金防具已经脆弱的只剩下半透明的膜,恐怕过不了几日就要完全消失。精疲力尽的森兰忍不住后怕,他连滚带爬的到阿特曼身边,掰开牙缝将最后一瓶宗师级恢复药剂直接灌下。当看到棕发少年缓慢睁开眼,恢复神智时,森兰如释重负,几乎废了全部的力气才憋回那泪意。原本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的道歉顺畅的不可思议。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都愣住了。阿特曼率先回过神来,他拉住森兰的手,将自己拱入他的怀中,难过的恳求道: “以后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好。 森兰听到自己心里许下诺言般慎重。他带着阿特曼,用永恒虚种回到早就设定好的空间坐标。后来自然是众人因为命运之子归来而欣喜,爷爷对他贸然鲁莽行动的训斥。往后的战局布置也发生调整。这次行程阿特曼又获得了两项强悍的卡牌能力,整体实力更上一层楼,基本已经能够从奥兰纳毕业,开始带领人类联军反击混沌大帝的入侵。 森兰把终于编纂完成的药剂书慎而重之给了阿特曼,与此同时还有永恒虚种。命运之子的使命实在是太过危险,他会比自己更需要这个。 阿特曼极为忙碌,他聚拢了一批可靠的同伴,前线捷报频频传来,吟游诗人都不再颂唱神的史诗,而是歌颂命运之子阿特曼的故事。只是每隔两个月,这位已经家喻户晓的命运之子都会回到奥兰纳,在那棵晨曦树下,贵族少年如约等候。他们会背靠背坐在树下,享受一整个下午的难得闲暇时光。 当然,还有惯例考验背书的时刻。 “为什么你能忍受那么枯燥的炼药啊!我们聊点别的不好吗?比如说我把那群混沌种赶回老巢的事……” “不学也得学,把书都给我背过。” “噫呜呜噫!” “放开我,你快点走!” 瓢泼大雨瀑布般洒落,天地间仿佛破开了一个口子,暴雨铺天盖地奔涌而出,炸雷震耳欲聋,天地之间全笼在一片模糊水幕中。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崩塌下来一样,本就崎岖的山路更加陡峭湿滑。集聚的雨水顺着沟壑缝隙淌下,汹涌湍急,宛如一道道小溪。 一个渺小的身影艰难攀登着山峰,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血水掺杂着雨水流淌而下,背上那人的双腿无力垂下,遍布刻骨伤痕,翻卷起来,被雨水泡的发白。唯一一块雨布裹紧了他,却让更多雨水倾降在下面那人的身上。 狂风卷着暴雨鞭子似的狠狠劈向那人,劈的那瘦小身躯更加佝偻,一步一滑,但他却从未摔倒,艰难跨过一个个水坑乱石。长蛇般闪电骤然撕裂天际,周围岩石被映地明晃晃白成一片,电光短暂映照下男孩匆忙回头,看到了背后黑压压如潮水般的混沌大帝派来的追兵。 那些形容可怖的怪物残暴不堪,智商却堪忧。他已经甩掉了一半,只是极近枯竭的体力和冰冷大雨中流失的体温令他手脚仿佛灌了铅,举步维艰。他尽量不动声色,表现如常。然而身躯的颤抖却仍旧被趴在背上的人感觉到了。在此即彼伏的炸雷声中那人扯着嗓子,厉声道: “快放我下来!你去找学院的老师,我自己能撑住!” “不要晃,森兰。” 阿特曼吐出一口气,漫天密集雨点打的他睁不开眼,嘴角却依旧勾起。 “刚才差点没站稳,咱俩就要一起滚落山崖了。” 森兰顿时不敢再动,浑身僵硬。他伏在阿特曼耳边,咬牙切齿,尾音发颤: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阿特曼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奋力翻过又一道山岭。他踩在一个个陡峭几乎看不清的石缝上,借助着它们向上攀爬。背后的追兵似乎更近了,他头也不回地甩出去一个炼金物件,轰然爆炸伴随着热浪石屑猛地炸开,爆炸的瞬间他将森兰护在怀里,背后火辣辣剧痛,但与此同时他也被气浪推得向前扑了过去,再次将那些混沌种们抛到了身后。 “森兰,你觉得混沌大帝长得怎么样。” 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疲惫几乎要将阿特曼压垮,眼前发黑,神志模糊,超凡的意志力撑着他再次稳住颤抖的双腿,背着森兰向前跑去。嘴里不着调地天马行空。 “我觉得他长得不如你好看。” “我……” 森兰哽咽了下,知道他是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话茬却怎么也接不下去。他喉头仿佛堵着一块大石,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 “说说话。” 黑暗中阿特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滚石,猛地滑了一下,差点带着他和背上的少年一起滚落山峰。他喘着气,跌跌撞撞的继续向前奔跑,上气不接下气,仅凭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说什么都好。” “我……” 森兰眼眶酸涩,雨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他搂着阿特曼的脖子,声线颤抖轻的极近破碎: “阿特曼,回一下头。” 在棕发少年侧过脸来的瞬间,他向前探过身去,唇瓣掠过阿特曼冰冷的眉心。失去血色的唇和冰一样冷,但落在眉心时的感觉确实炽热熨帖的,仿佛一片热烘烘蓬松的羽毛,飘飘悠悠落到了心上。 “这是祝福,母亲告诉我的。” 森兰匆匆解释道,仿若掩饰。几乎要被雨声和炸雷声完全掩盖。 “我相信你。” “我的天神。” 阿特曼感叹一声: “阿森,你·妈妈说的对,我现在感觉精神抖擞,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之前完全透支的力量到现在终于恢复了些,榨取骨缝最深处的残留星能,耀眼刺目的银光瞬时撕裂天际,银白色的海燕在暴风雨中翱翔,下一秒,带着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再睁眼,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奥兰纳的门前。当惊喜愕然奔跑过来的星徒们接过重伤的森兰,阿特曼呼出一口气,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连笑带喘地躺倒在雨水中,任由倾盆大雨砸在身上。 “你的祝福,我给满分。” “森兰,森兰,我想看看二十年后的我长什么样嘛。” “你就让我看看,让我看一看。” “哼,男孩子,不要撒娇似的拖长声音说话。” 森兰严厉指责道,面对阿特曼的祈求他显得十分冷酷无情,毫不动摇。然后他冷酷无情的召唤出了自己变换为银蚁的本源卡牌,阿特曼兴致勃勃召唤出金蝶,当金蝶包裹住银蚁时,新的身影出现。只是可能因为命运之子身份特殊,每次那个身形都只有虚影,脸部看不清楚。 “诶,我也想看看你长大后的样子。” 阿特曼感叹,门被敲响,龙骑士刃探过头来,笑着催促。战事越发紧急,空闲的时间逐渐减少。就连短暂的相处都弥足珍贵。 “你该走了。” 森兰推了推他,阿特曼却向刃表示再给他几分钟。门被关上,他回过头来,神秘兮兮从口袋中拎出来一块怀表。琥珀色的袖珍表身格外精致,里面指针全是金色的,尖端好像一个个桃心。 “不愧是艾迪妮大师的作品……” 森兰感叹道,怀表通体由整个的圣级安息水晶制造而成,珍贵极了。忽然他看到阿特曼打开怀表,毫不留情地从中直接掰下来一根表针来,他顿时急了,忙阻止: “你在干什么!” “喏,拿着它,你就能找到我了。” 阿特曼笑嘻嘻道,狡黠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想我的话,就可以用它来看我。” “别告诉别人,表针我只给你一个人。你总能找到我,不是吗?” 炼金灯的光芒下,一双手将试管中的赤红色溶液加入沸腾的坩埚中。手很稳,没有溅起丁点水花。倒入坩埚中的溶液迅速和原本的粉末溶解到一起,然而就在半溶的时候,里面突然泛起无数墨绿色的气泡,只听砰地一声,坩埚中一片焦黑,混合失败。 森兰严谨记录下融合时间以及反应结果,手一挥,焦黑一片的坩埚和药剂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锅。他重又开始试验,进度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身影裹挟着寒风闯了进来,跌跌撞撞就扑进了长绒沙发上。 森兰手一抖,坩埚顿时又重蹈覆辙。 “啧,瞧你做的好事。” 贵族少年拧着眉,看到沙发上的白色长毛被土染灰眼角抽了抽,受不了的推了推瘫倒在上面的少年,语气不善: “滚去你的吊床睡。” 整个人埋在沙发里的狼狈少年却动都没动,连呼吸起伏都极微弱。棕发上还沾染着晶莹的雪花,只凑过去就觉得冰冷无比,完全没有活人的温度。森兰呼吸一窒,伸过去的手迟疑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不敢用力,轻轻推了推,声音轻了无数倍,深处隐藏着担忧: “喂,你这家伙别装死啊。” “累死我了……阿森我想喝可可。” 闷闷的声音传来,森兰不自觉松了口气,他撇了撇嘴角,讽刺抱怨道: “是是是,阿特曼老爷,您的仆人森兰为你效劳。” 点燃壁炉,高塔中满是热可可的醇厚的香气。阿特曼一口气灌下去,这才原地复活,满足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