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洢听了垣澈的话,只是冷冷地笑,她究竟是冰族后裔还是水族血统,此时无关紧要。 为了她的性命,她生母的贞洁,以及沉山与涅川两大氏族的命运,她必须是洛水皇族的公主,不容任何质疑。 贤妃和息溟的丧仪已定,追赠贤妃后位,定谥号慧贤。太子息溟定谥号恭德。朝臣服丧五日,一月后梓宫发引,入葬东陵。 出殡之日,连续数月的狂风骤雪终于停歇下来。皇亲氏族,朝臣百官,外邦使节,均往东陵为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送葬。所过之处,百姓夹道,跪拜相送。 沉山氏除了沉山王染病没能来,嫡系旁支众位将军及公子皆从沉山赶来离都。 沉山大公子代父率领沉山府一众子侄送葬致哀,上百名英姿勃发的将军和仪态轩昂的年轻公子内穿铠甲,外披重孝,在送葬队伍中列方阵,浩浩威武之势使众人纷纷侧目。 沉山府统摄洛水军政,如此军威,滁帝见了也未发一言。旁人更不敢开口。 丧仪过后,垣澈上表,向滁帝请期回沉山。滁帝一直称病,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的丧仪也没过问,只出殡时露了露金面。垣澈递上去的折子他虽看了,却迟迟未下旨准垣澈回沉山。 大有拖延扣留之意。 垣澈被困在离都,长洢便也滞留在沉山都府。自垣澈将她接出宫,宫内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沉山都府,都等着看沉山大公子身受诅咒而死。 却不想,三公主下榻沉山都府当晚,沉山都府发生了一场惊天刺杀。刺客的尸体堆积成山,次日离都的城门大开时,沉山府的兵卒拉着这些尸体浩浩荡荡当街而过,出城掩埋。 因严寒不愿出门的百姓听闻消息,纷纷冒着风雪出来沿街观望,如今帝都渐离城内,连三岁的小娃娃都知道沉山都府遭袭之事。 沉山大公子没被咒死,与三公主同住沉山都府一月有余,仍旧相安无事。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出殡时,沉山大公子抱着三公主来送葬,众人都眼睁睁瞧见。转念想到沉山都府遭刺杀一事,众人心中都有许多猜想,一时倒都不敢再提长洢身有诅咒之事,帝都内谣言渐止。 风雪一停,沉山府二公子沉山泽便忙碌起来。就着满庭院的积雪,前庭后院堆了满府的雪人,个个堆得有半人多高,列成方阵,俨然成了他的千军万马。 “哥哥!”他举着手中木剑,站在一众雪人兵卒前神气活现道,“看我像不像你领兵出征的模样!出发!吼!嘿!” 他一手挥舞木剑一手作出扬鞭策马的手势,小嘴里发出“嘚嘚”的声响,满院子乱跑“出征”去了。 垣澈被困离都,也是百无聊赖,抱着长洢坐在廊下看沉山泽“领兵出征”。时不时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沉山泽温声叮嘱道:“跑慢些,仔细滑倒了,你又要哭鼻子。” 长洢被他抱在怀里,头枕在他臂弯间,太阳金灿灿的,照在她瘦小残疾的身体上,她浑身仍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垣澈手掌握在她的手上,手掌内的温热终于让她冷若冰霜的手指有了点暖气。 长洢道:“我不怕冷。你将我捂热了,一会还是会变得冰冷。我一向如此。” 她身有冰灵,垣澈自然知道她为什么不怕冷,含笑道:“你虽不怕冷,但有一刻的温暖也总是好的。” 长洢缓缓抬起盲眼,刺目的日光落进她墨色的瞳仁里,晶莹如琉璃。却空茫茫,没有一点可聚焦之处。她忽然问道:“陛下为何不许你回沉山去?” 垣澈抬眸,见沉山泽跑得远了,才缓缓道:“因为太子殿下薨了,陛下怕放我回去,沉山府会举兵造反。” 长洢不由身躯一震,垣澈接着道:“沉山府手中的兵权,是陛下心中最深的忌惮。” 长洢问:“沉山府的兵权是谁给的?” 垣澈道:“洛水开国之时,皇族许给沉山府的。” 长洢道:“既是皇族给的,陛下为何又要忌惮?” 垣澈沉吟片刻道:“因为,他如今不想给了。” 长洢垂下盲眼,半晌方道:“陛下会杀你么?” “暂时不会。”他微微叹息一声道,“至少在收回沉山府的兵权之前,他不会。” 长洢心中忽地一寒,滁帝许垣澈接她去沉山,却又将垣澈围困在都城,可见滁帝从未想过她的处境。 将来到了可以处置沉山府的时候,他也没考量过她在垣澈手里会不会被杀。 可见,她的这位父亲根本没有在意过她的安危,又或者说,滁帝其实早就知道她血统的问题,真到了那时,正好可以一并清除了她…… 她越想,盲眼中的寒光越盛。垣澈伸手过来,手掌轻抚在她额头上,她猛地就要避开。但额头触到那掌心的温热,她又像是被什么抚顺了,老老实实地让垣澈抚着她的额头。 垣澈轻抚她额头,温和笑道:“殿下不必忧心,再等一等,至多再过五日,陛下一定会准许我们回沉山。” 果然,五日后,边陲忽传来紧急军报,南昭火族二十万铁骑越过南昭山,出现在南昭与沉山交界处,屡屡寻衅滋事。 沉山王病着,沉山府嫡系旁支的公子们全滞留在帝都,沉山境内竟无一人可领兵出战。洛水今年又遭了万年难遇的雪灾,眼下遍地灾民正无处安置,一旦与南昭起了战火,洛水讨不到半点便宜。 滁帝这才下旨,命垣澈即刻回沉山府,领兵出征。 垣澈却不慌不忙,只让沉山治领了几个将军施精思术先回了沉山,他命人另备车驾,以全副公主仪仗迎长洢去沉山。 长洢离开离都这日,大地回暖,积雪消融。仪仗车驾浩浩荡荡,出了帝都渐离城,向沉山徐徐而行。 沉山距离都万里,途径各处州府与氏族,州官及族长都出城相迎。倒不是为了迎接公主,全都是奔着沉山大公子去的。到了汤山境内,汤山王义湍也策马到城外相迎。 垣澈下车与义湍相见,长洢躺在马车内听他们在车外嘘寒问暖,只觉无聊。忽然听到义湍道:“南昭不早不晚,偏偏在大公子滞留帝都时出兵,也不知是在帝都有厉害的探子探到了军情天机,还是兵行险招,故意为之?” 这话说的着实古怪,好似在怀疑沉山府与南昭有串谋。长洢心中纳闷,想要听听垣澈的回答。垣澈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