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乖乖宝贝儿,你可算是醒了!” 长洢清醒过来时就听见了这一句,而后视线内就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白净的面皮上略有几根皱纹,两道浓黑八字眉,一双狭长丹凤眼,几缕乱发自额角两侧垂下来,终于让这张养尊处优的脸平添了些凌乱与颓败。 她呢喃道:“你是谁?” 她头被撞得生疼,动了一动,一面龇牙一面揉着额角坐起来。方坐稳了,就听见这人道:“我是你爹啊!” 长洢重重地揉着额角,心中只想骂娘,恨不得说一句:我是你爹!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是有些熟悉的。她生来眼盲,复明后又没见过滁帝,全靠对声音的记忆来辨认。虽然她也没听滁帝说过几句话,但还是认出来了,这人确实是她爹——洛水开国以来,唯一一位沦为阶下囚的天子。 滁帝殷切切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不痛嘛!哎呦呦,你看这都摔肿起来。别动别动,爹给你揉揉!” 他伸手过来要给长洢揉头上的伤处。长洢目光一冷,立时挥手将他的手打开。 对于长洢的冷遇,滁帝倒也不尴尬,仍殷切切地围在长洢身旁要扶她起来。 长洢也不要他扶,自行扶着身旁的岩石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就见四围是嶙峋的山石,自上而下石块与石块的缝隙间流动着血红的液体。 头顶上虽有光线投射进来,却是一处封闭的透明穹顶。脚下是大高台,高台下也是血红的液体,翻涌不息,流动不止,每过一刻,血红的液面往上升一寸,封闭的穹顶也往下降一寸,两者距离高台越来越近。 长洢和滁帝就身处在这块高台上,可想而知,时间一长,高台下的血红液体会淹没高台,顶上的穹顶也会压下来,被困在这高台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长洢沿着高台走了半圈,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石壁间隙的血红液体,放在鼻下轻嗅,是血。 石壁间和高台下流淌的血红液体竟全是血! 长洢蹙眉,向后退开一步,抽出锟铻剑往四面的石壁上砍去,她连挥几剑,嶙峋的山石竟丝纹不动。 滁帝道:“劈不动的。你别站在边上,快往里面来些,小心掉下去,坐到爹这里来。” 他坐在高台中央的岩石上,招手让长洢到他跟前去,在胸前摸索一阵,摸出来一块不知存放了多久的馕饼,向长洢扬了扬道:“长洢啊,你肯定饿坏了吧?这是爹珍藏下来的干粮,快来快来,爹给你分块大的。” 长洢站在原处不动,他抱着馕饼过来,硬将那块馕饼塞到长洢手里,又弯下身子四处寻找,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块,抱在怀里用衣袖擦了又擦。他身上的帝王衣袍已经破败不堪,他索性将外氅脱下来裹在那块石块上,在地上放平稳了。 滁帝道:“来来来,坐下来,让爹好好看你。” 他将长洢拉过来,双手轻压着长洢的肩,让她坐在他精心准备好的座位上,他矮身蹲在长洢身旁,左右打量一番道:“长得不像我,眉毛像你娘,鼻子也有点像,像!真是像!” 长洢冷冷的目光从手里硬邦邦的馕饼上移到滁帝热泪盈眶的面容上,她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睛,冷笑道:“你如此殷勤待我,不过是想让我救你出去。你不必如此,我会救你出去。” 滁帝怔了怔,而后长长叹息一声道:“出不去的。出不去的……” 就地坐在长洢身旁。他静默不言,长洢也不说话,这古怪的地方只有高台下和石壁间的血液流淌翻滚的声响。 长洢不愿与他坐在一处,正欲起身,滁帝忽然拉住她道:“长洢,你是不是觉得爹不疼你?” 闻言,长洢简直要笑了:“疼我?你竟能问我这话?我倒想问问你,我算作是你的女儿么?不说我被囚禁于斋宫的事,单说我去了沉山府的这些年,你有一时半刻想到过,你还有个女儿寄养在外么?这么多年,若不是还挂着洛水这个姓氏,我还真想不起来,我是你的女儿,我还是一个皇族公主。” 滁帝垂着头,半晌引袖拭了拭眼角道:“长洢,当年你娘生下你,多少人要将你和你娘一并处死。我没有处死你娘,也没有处死你,你娘亲是我最心爱的女子……” “是么?”长洢冷冷打断他道,“我问你,我娘是不是涅川氏的嫡出大小姐?” “这是自然。” 滁帝答完,一时竟不知长洢为何会有此一问,正在不解时就听见长洢冷声道:“你不是不杀她,你是不能杀她,你还需要涅川氏来牵制沉山氏和沧禹氏。至于我,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一枚绝好的棋子。一个可以用来杀掉我皇长兄和贤母妃的棋子。” 慧贤皇后和恭德太子的死永远是长洢心口上的一道疤,一旦被触及,无论掩埋了多么久,那些淋漓的伤痛和恨意立刻就会从心底一涌而上。 她甩开滁帝紧握在她腕间的手,双目通红,滁帝黯然道:“你已经知道了,是垣澈告诉你的吧?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怎么?”长洢冷笑道,“你还想否认么?” 滁帝道:“我不否认。是我有意要除掉他们母子。” 他独自坐在地上,半晌又道:“你不懂……长洢,若你像我一样坐在帝位上,你就会懂得一个帝王的恐惧与担忧。沉山府手掌洛水兵权,一旦谋反,我毫无抗争之力,只能拱手让位。昔年,渭水林湖氏造反篡位就是活生生的例证,我眼睁睁看着,叫我如何能不怕?” “你皇长兄若是知道效忠君父也就罢了,但他自有政见,我屡教不听,常与我有争论,朝臣却多听命于他而枉顾我这个当朝天子,百姓只知太子贤明却不知君王为何物。沉山府又对他万般拥护,我如何能不忌惮?” 长洢怒道:“皇长兄恭谨贤明,纵是与你政见不合,但何曾有过弑父篡位之心?沉山府又何曾有过不臣之举?你仅仅是因为心中的一点猜忌,就一定要致他们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