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郁沉沉,缓缓砸落豆大的雨。 少年将女子拉入屋檐下,劲瘦的肩为她阻隔着外面寒风,眼中却满是赤诚和欢喜。 “宝珠——” 少年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自己琢磨了两宿想出的,他宋延写给顾宝珠的婚书,像捧着他整颗心,期许的递给眼前女子。 顾宝珠接过宣纸,视线在红封上停留半晌儿,却面色清淡,并没有少年想象中的欢喜和回应。 她的态度过分冷淡,让人心慌。 狂风卷着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少年背上,少年倔强看着面前女子,强迫自己松开绷紧的唇。 顾宝珠移开目光,看向天外的雨幕,轻描淡写道: “宋延,和你说个事儿。” 女子眼尾微扬,红艳的唇轻抿,“我发现,我不喜欢你了。” 她的话,顷刻间便能击垮少年脸上的期许和骄傲,雨幕下的少年皱着眉,现出右颊有些狰狞的疤,他不解攥住顾宝珠的肩,艰涩道: “顾宝珠,为什么?” 顾宝珠看向少年,目光停在他带着疤痕的脸上,眼底现出毫不遮掩的嫌恶。 她挣开少年束缚,看了眼手中的婚书,嘴角的嘲讽带着不屑,在少年目光注视下,将手中握着的婚书,尽数撕碎,毫不留情。 连带着,也践踏了少年人的心意。 雨声渐重,宣纸上浓墨晕开,乌青色触目惊心。 少年身形微僵,嘴角牵起惨淡的弧度,眼底讥讽语气涩然。 “顾宝珠,你不是说过,你也心悦我的吗?” 顾宝珠明艳的脸上是平静的淡漠,口中却吐着撕肝裂肺的诛心言,将少年人的自尊踩进泥里。 “宋延,你凭什么觉得你配的上我,你不过是卑贱的商户之子,无功无名不求上进……” 永乐坊恭亲王府 香炉中阵阵暖香飘入床榻,顾宝珠猛然坐起,神色怔怔,抬手想要揉按酸涩的眼,才发现,指尖沾染上清泪。 顾宝珠愣愣看着那泪滴,蹙眉回想着什么,脑海中却混沌一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连续整月被这梦惊扰,可清醒后,却又半分也记不得了。 夜色交织在同一方天幕,光辉倾泻,月色皎皎。 宣义坊宋府 榻上少年眉目舒朗,烛火摇曳晕暖光,少年五官明灭间悄然入梦。 月光凉薄如水,照耀进荒芜夜色中,情绪破败。 女子红唇微抿,望着对面颓败的男子,目光却平静。 “宋延,你捏疼我了。” 顾宝珠语气并不激昂,放在男子面上目光却半寸未离,那微扬的眼角都似乎带着无声的痛斥,和坚持。 宋延眼微红,目光透着不甘,两人无声的对峙因为女子的话语稍顿。 他眼眸微垂,看见女孩白皙手腕上的青红,目光一闪,手上力道缓缓松开似乎想替她揉一揉,却被女子轻轻挣开。 看着空落落的手,宋延闭了闭眼,再次睁开视线落在女子身上的红色喜服,神色怔怔仿佛抽出最后丝气力。 “顾宝珠,你有没有心?” “你当真……” 宋延语气顿了顿,艰涩道: “就这样,这样喜欢他?” “值当你不远千里,跑去突厥和亲?” 话语说完,宋延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女子。 宋延忐忑却又带着些期许,眼底突然蓄了光,仿佛只要她表现出半分不愿,他拼尽全力也要为她拼搏一把。 “有意义吗?” 顾宝珠避开男子期许目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红艳的唇角划过嘲弄的弧度,浮光掠影般一闪而逝。 宋延的眼被希冀的光点亮,然而下一瞬却因女子的话缓缓灰败下来。 他唇角笑意僵住,化为难言的苦涩。 “嫁去突厥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顾宝珠缓缓抬头,唇角绷直带着无声倔强,一字一顿。 “你知道我的,我从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女子目光笃定,瞳孔微张满是认。 宋延嘴角惨然,眼底最后丝希冀消失,唇角挤淡淡出嘲讽。 是啊,他喜欢了她这么久,自然最是了解她的。 她说从不做不愿意的事情,便真的从未做过。 她这份认真的恣意,是自己整个年少时光,最想要守护的任性。 然而此时得出的答案,却这般讽刺。 宋延脚下踉跄,面容终于浮现苍白的平静。 “好——” 简单的仿佛抽光所有的力气,一字千金的成全她的决定,哪怕放下他割舍不掉的,属于他们的回忆。 “所以宋延……” 女子语气终于带出些波澜,跳跃的烛火衬得她的唇没有平日的红艳。 此情此景下,祝福的话语也显得无力苍白。 “我希望你,不凡此生——” 顾宝珠语气微涩,垂眸继续,“前程似锦;也希望你……” “日后”得偿所愿,遇到最想要的—— 那个人……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就被宋延果断离开的背影打断,寂寥也决绝。 清冷的月光泻在顾宝珠微张的唇,眼鼻却掩在黑夜里,晦暗不明。 翌日,喜庆的唢呐声蔓延整个永乐坊,处处喧嚣而热闹。 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形窈窕,在喜娘的牵引下缓缓进入喜轿。 对街倚靠在角落中的宋延,直到视野里熟悉的身影消失,富丽的红色喜轿也被喜气洋洋的轿夫抬起,耳边唢呐声不断,他方才缓缓起身。 宋延捡起地上最后坛未开封的酒,隔着拥挤的人群,认真跟着那台喜轿将她送出城门。 周围是喜庆喧嚣,独他眼底乌青,自成一格般背影茕茕,平静落寞…… 泰昌元年,女帝顾珺登基,一统前蜀纷乱之势,立国号燕,定都临安。 新君继位,兴农田,修水利,鼓励工商,整顿军武,推行女治。 此后十余年,女子地位稳步提升,可入书院官学,德才兼备者,亦可选举为官。 泰昌二十七年,雨顺风调,国泰民昌,女帝顾珺拨户银于还古书院,正式于明伦堂资设女学。 …… “公子,公子?卯时三刻了,可别误了时辰——” 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黑色瞳仁中倒映出点点破碎哀伤,以及丝丝空洞的迷茫。 少顷,宋延猛然起身下榻,烦躁捏了捏眉心,看到自己眼底染上的青黑,他举起桌上的凉茶,神色不愉的尽数灌入喉间。 陈平惴惴看了眼自家公子,小心翼翼道: “公子可又是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