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竞聘前几天。 某天晚上,关乐乐正在敷面膜。 突然,床头柜上手机振动,她瞄一眼,见是北京的陌生座机,下意识紧张。 最近不少事让她揪心,稍作犹豫,关乐乐滑开接听。 对方自称是北京某基因检测机构。 她心下莫名一紧。 “朱梦华女士电话无人接听,她的紧急联系人是您,请问,您是关乐乐女士吗?” “我是。” “关女士,您是否认识朱梦华女士。” 关乐乐喉咙突兀发痒,“她是我妈。” “是这样的,您母亲高通量基因测序产前检测报告显示,18-三体高风险。” ??? 关乐乐直接懵逼,眉心处面膜布高拱,舔嘴唇迟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连串专业词汇超出认知范围,但听与朱梦华有关,她浑身鸡皮疙瘩碎一地。 “简单来说就是染色体异常。” “染色体……异常?”关乐乐喃喃,多少年没接触高中生物了,“异常会怎样?”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 对面停顿几秒。 “18-三体异常,是说胎儿的卵细胞多出一条18号染色体。” “……” 废话。 关乐乐半知不解,两眼一抹黑,骤然有些焦躁,“所以说明什么问题?” “报告提示高风险,需要咨询医生,我们不能给到具体建议,还请您谅——” “你不说清楚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关乐乐打断对方。 等她压制情绪平复,电话早已挂断。 染色体异常。 她搜索相关词条。 一般情况下,一个正常的卵细胞应该包含23对染色体,即26条染色体。 18-三体综合征,也叫爱德华综合征,导致共有47条染色体,偶发现象,与孕妇年龄大有极大关系,仅次于唐氏综合征。 大部分患有18-三体综合征的胎儿会发生胎死宫内,或出生后一年内死亡。 无创产前基因检测,资料显示,对18-三体检测的准确率90左右。 建议引产。 …… 关乐乐以掌覆面,忘记还敷着面膜,沾了满手黏腻的精华液。 她去洗手,看着镜中的自己,回想刚那通电话,陡然一晃。 冷不丁想起林眠的话,双手湿漉漉的,哆嗦着搜索高龄产妇,惊出一后背冷汗。 高风险,引产,晴天霹雳。 朱梦华再不好,那是她妈,是她唯一的亲人,老关没了,她不能再失去妈妈。 何况,朱梦华就是财迷,从小到大对自己也挺好的,说到底母女连心啊。 必须想办法解决。 解决。 得找人帮忙。 看着北京的区号,关乐乐舔舔嘴唇,想到一个人。 她握紧手机,定了定心神。 滑动翻找列表好友,倏地,指尖停下。 周琛。 洪量引擎美女副总裁。 当年实习时,某个酒局,合作商恶意灌酒,是她站出来,替周琛挡下半斤白酒。 周琛说她有魄力,夸她前途无量。 还当即在饭局上向所有人表示,小关以后有事大胆找她,她认了这个妹妹。 …… 关乐乐深呼吸,清清嗓,点下拨号。 嘟嘟嘟。嘟嘟嘟。 忙音。 再拨,一连几遍,始终是忙音。 关乐乐狐疑,手指不听使唤,切进聊天:【琛姐,给您拜个早年!玫瑰玫瑰。】 两秒后。 “发送失败,显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嗡”地。 一阵尖锐耳鸣爆发。 关乐乐抱头堵着耳朵蹲在地上。 她猛然回过劲儿,电话忙音原来是被拉黑了。 - 房间空洞,时间缄默。 关乐乐一张脸铁青,僵在原地,从头到脚阵阵寒意逼来。 她牙齿直打颤,抬手拭去额角薄汗,紧紧攥住手机。 师姐。 还有温慈能帮她。 那毕竟是她师姐,同一个大学,同样学新闻的。 再说,温慈在趣可一直很关照她。 拿下福利房,破格提拔,听她建议裁掉下午茶,就连林芝广告会也是师姐替她收尾,还让她代替林眠做汇报。 桩桩件件,她印象深刻。 和周琛没情分,跟温慈可不一样。 没错。 一声师姐不是白叫的。 - 关乐乐冷水冲了一把脸,长吁口气,打给温慈。 响铃。 一秒万年。 突然,她有种扼喉濒死的快感。 “谁……”温慈声线沙哑,明显不高兴。 “师姐!!” 关乐乐心有旁骛,完全没听出她气不忿儿,带哭腔自顾自道:“我有事找你!!” 电话那头一顿。 “不好好准备竞聘,找我干什么!”温慈反诘。 真是有病。 没半点眼力见,谁家下属半夜打电话,这关乐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 “……” 关乐乐愣住。 她意识到莽撞了,语气忙和软八分,改了称呼,“温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帮忙?” “对,一个小忙。” “找我帮忙要有代价,你有什么?” “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关乐乐讷讷。 “求?” “师姐……” “拿下竞聘再跟我谈条件!” “……” 电话再次挂断。 关乐乐肩膀瑟缩着,掩面哭泣,心乱如麻,接连求告无门,彻底走投无路。 她像一生漂泊不定的扁舟,卷起风浪,淹死在拍岸的波澜惊涛里。 - 关乐乐脱力躺在床上。 她不敢闭眼,脑中仿佛有一台老式复读机,不断重复四个字:建议引产。 一想起朱梦华做下的种种好事,关乐乐心如刀绞。 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更不知该说什么,她二十五年岁月,滔滔不绝淌过。 老关在时,生活热闹似年画;老关没了,快乐像掌中沙,从指缝溜走。 研一老关刚得病,朱梦华嫌研究生学费贵,还是老关坚持,宁可用国产化疗药,也要把钱留下给她上学。 老关总鼓励她,最喜欢说我们家乐乐可是正经211的新传研究生。 别说区区省电台,就是国家台,tv都去得! 可惜,造化弄人。 她还没毕业,老关相片先上了墙。 老关火化那天,关乐乐没有一滴眼泪。 不管针扎还是狠掐,大腿根青紫一片,手腕挠出血痕,泪腺像一夜之间消失了。 爹死了,闺女哭不出来。 朱梦华恨的唇齿发白,一掌,狠推她摔坐在老关大相框上,玻璃渣嵌进手肘。 血珠滴答,疼,还是没有眼泪。 朱梦华破口大骂。 - 翌日,关乐乐被冻醒。 气朱梦华瞒着她,可得知身体情况,关乐乐又于心不忍。 毕竟,老关回光返照那天,跟她讲了好多好多朱梦华的旧事。 他说,朱梦华活像绣屏上的鸟,就蹲在村头的树杈上,叽叽喳喳,娇俏又迷人。 老关拉着她手,反复叮嘱,说你妈这人,一辈子要强,迟早得吃亏,得劝着点。 关乐乐生气,问他怎么不想着闺女,老关就笑,说生女肖父,他不担心。 - 关乐乐长叹一口气。 简单洗漱一番,匆匆出门。 到达目的地,她给朱梦华打电话。 几秒接通。 “乐乐……” 朱梦华向来语速飞快,活像一杆机关枪,今天却反常,声音虚弱,似乎很疲惫。 “妈,你在哪儿。” “我在家。” 关乐乐苦笑,朱梦华嘴里没一句实话。 她就站在娘俩租住的房子门口。 “……” 电话那头短暂僵持。 朱梦华反应过来,给她说个地址,“乐乐,妈好累,你来给我带点吃的。” 她声音像浸在水里,虚浮无力。 关乐乐快哭了,她哪见过朱梦华这阵仗,当即冲下楼打车。 路上,她本来想请假,又一琢磨,请假扣钱,师姐最近不常来,她晚到也没事。 关乐乐看了一眼编辑群,关掉手机。 - 放下电话,朱梦华瘫在沙发上。 无创结果她收到了,当初检测机构客服加了她好友,连带医学报告一并发来。 白纸黑字,宛如铜钉扎进她眼睛,血泪模糊一片。 “老关,你满意了……” 朱梦华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