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飞机落地,林眠仍然昏昏欲睡,阿亮取车,径直一路开回环宇公寓。 谢逍问:“你在飞机上专注地看什么?” 他眼睛虽然盯着财务报表,可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他喜欢看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眠回过神来,翻找手机,把那张照片怼他面前,“你看像谁。” 她无不感慨,“昨天座谈会居然遇见了肖海的初恋,evelyn!” 这世界真小。 小到连她都能兜兜转转能嫁给谢逍。 “evelyn?她也做杂志?”谢逍问,他一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接话纯属因为她起了头。 林眠收好手机,手肘支着座椅扶手,一脸不可思议,“她在昆仑饮料上班,这不是太凑巧了嘛!” 巧合,像人生释放的一个暗号。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众里寻他千某度,竟然是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简直讽刺拉满。 谢逍附和:“确实挺巧的,你还有别的发现?” 她下飞机萎靡不振,一说起八卦两眼放光,显然,她最兴奋的部分还没说。 不张嘴的教训赤裸裸摆在眼前,他现在越来越会聊天了,主打一个不能把天聊死。 “evelyn没认出肖海,可是她几个小时前分享了一首歌,明明就有古怪。” 会场匆忙,肖海还为相见不识暗自神伤,可歌词字里行间分明在诉说迷惘与相思。 “什么歌?” “城里的月光。” 谢逍颔首,若有所思望向车窗外。 这是首老歌,青春时耳机里常听的歌,怀旧金曲。 “呢个几好!”阿亮突然开腔。 他扫视后视镜,然后点开音乐播放。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歌声婉转。 点睛的萨克斯旋律悠扬。 许美静声线平静、温柔而有力量。 月光如水,埃尔法疾驰。 车厢突然陷入沉默。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日升月落,人聚了又散。 - 车停在公寓楼下,林眠俯身下车,深呼吸鼻腔全是冷空气,她打了个喷嚏。 谢逍绕过车尾,等阿亮取行李,他一摸下颌,“下周回趟凤城吧。” “又要临时开会吗?”林眠探头看他一眼。 也是,临近年底,各种考核总结计划忙到怀疑人生。 谢逍纠正她,“不是我,是我们。” 北京之行最要紧的事情已经办妥,崔秉文给出三个治疗方案,像一道选择题。 三选一。 第一化疗加免疫;第二化疗加靶向;第三化疗加靶向和免疫。 钱不是问题,他更倾向于第三种,可具体该怎么选择,还得林眠拍板。 闻言,林眠微怔片刻,裹紧大衣敷衍,“再看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自从转行做直播,就彻底和正常人的正常作息告别了。 “好。” 倒车灯亮。 谢逍示意阿亮先走,他手拉行李箱,两人进电梯。 逼仄的轿厢内,林眠挽住他手臂,抬眼瞄他。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回凤城。” 趣可员工守则明确表示,异地非正常探亲假,来回路费自理。 不年不节的,何必浪费钱。 “你不想家吗?” “……” 母亲离世后,她就没有家了。 林眠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又看他一眼。 谢逍今晚有古怪。 …… 电梯到达,林眠去按密码开门,谢逍拖着箱子走在后头。 “林眠。”谢逍在门外叫她。 她回头,“怎么了?” 谢逍:“我有话跟你说。” “好。”林眠推门,深吸一口气。 - 回到公寓,林眠简单洗漱后,谢逍进浴室洗澡。 她收拾箱子,先把自己的小零碎归置好,然后拉开他的箱子。 夹层中,她再次发现眼熟的牛皮纸文件袋,上头印着默乐医院的logo。 她拿起盯了几秒,随手把东西放在床尾,蹲身继续整理。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她右眼皮狂跳,总下意识瞟向文件袋。 突然,浴室水声停止。 林眠下意识抬头,定定等了半分钟,谢逍身穿浴袍,杀入她眼睛。 silkyiracletreasure系列,真丝镶边的睡袍。 “强迫症真难伺候……”她在心里吐槽。 浴袍非得买固定的牌子才肯上身。 她搭眼看。 谢逍脚下一顿。 一眼扫见床尾的文件袋,眼底惊诧一闪而过,他羽睫微垂,不紧不慢走过来,先拉她起身,半蹲着拍了拍床沿,“坐好。” 林眠知道这是有话要说,仰头看他。 白色浴袍晃眼,明明是慵懒松弛感,可恍惚间,她以为他穿着白大褂。 - “爸颈椎疼持续半年了你知道吗?” “爸?”林眠蹙眉,本能认为他在说裴伯渔,手如同被电到,条件反射一抖。 谢逍:“岳父。”他掌心裹住她膝盖。 “!!!” 嗡地一声,脑仁顷刻四分五裂。 林眠太阳穴突跳,全身血液瞬间直冲天灵盖,一股邪火往上窜,“腾”地站起来。 “他又出幺蛾子了?他找你了?!!”她尾音带颤。 敢情林建设不声不响是憋大招呢! 他竟然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越玩越高端,都学会单线联系了!! 谢逍沉声:“坐下。” 但凡提到岳父,她就像火药桶,一点就炸。 林眠胸口上下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来,你跟我节奏,放慢呼吸,深深吸气,先吸气5秒,然后再深深吐息5秒,保持住,多试几次,放松……” “从肚子开始吐气,让气吐尽,尽量让胸腔塌下来。” 谢逍示范。 林眠老实照做,练习深呼吸。 谢主任注重细节,握住她的手,“深呼吸要慢,不要图快。” 情绪急救。 几个反复过后,林眠逐渐冷静下来。 -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需要过分紧张,你记住,一切有我。”谢逍铺垫。 林眠“嗯”了声,她手心渗出薄汗,在他浴袍上蹭了蹭。 谢逍长手一伸,拿起文件袋,修长的手指一圈圈旋开棉线,抽出里头的一沓报告单,还有一张灰蓝色的ct片。 鼻咽癌最好发生于咽隐窝,早期在黏膜生长,可引起咽隐窝变浅闭塞。 他扬起片子对光,“岳父一直以为自己颈椎疼是职业病,他推拿、手法复位、牵引、理疗等等,效果都不理想。” “ct和活检显示,鼻咽癌三期,有淋巴结转移,好在没有远处转移。” 知道她对文字敏感,他措辞时相当注意,没有用“晚期”这个扎心的字眼。 权衡再四,他选择省略林建设出车祸。 在结果面前,过程一文不值。 可是,相比起癌的沉重,他最原始的体贴依然轻如鸿毛。 - “林眠?”谢逍喊她。 无人应声。 她眼神发直,双耳鼓胀,耳中骤然出现巨大的电流声。 随后如同陷入真空,只看见谢逍嘴唇一张一翕,却丝毫不见半点声音。 鼻咽癌。 她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打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突然,一股甜腻的腥涩翻涌喉间,她慌忙捂住嘴,侧身一阵干呕。 脑中倏地有个声音问,你有过恨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吗。 她有。 恨不得林建设去死。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没有想象中痛快。 她指尖发麻,肾上腺素飙升,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会死吗?” “三期五年生存率68,但是,具体的存活率与治疗方式、患者身体状况,以及肿瘤的恶性程度有关,并不与个体生存率绝对挂钩。” 谢逍冷静而理性地回答。 对医生来说,心首先要足够坚硬,才能真正柔软。 68。 林眠舔着干裂的嘴唇,别过视线,深深垂下头。 看惯了生死,才能直面生死。 他确实适合学医。 68。 意味着100个鼻咽癌患者中,大约有68个人,在治疗后能够活过五年。 五年。 林眠笑了笑,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眼里没有任何温度,眼眶中有什么东西一滴滴滚落。 她像被时间揉皱的一张纸。 总想着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生活稀碎。 眼泪,是最小的核武器。 - 谢逍迈前坐在她身侧,揽她靠在他肩头,“晚期不等于绝症,只要没有转移都能治好。” 第一次坐床,第一次说不该说的话。 从医数年,有些话打死也不能说。 比如肯定的话,因为病情瞬息万变。 今晚,他为她打破规则。 “他知道吗?”林眠哽咽。 “嗯,岳父他……不想治。” “为什么?” “上周回凤城特意问过,他怎么也不肯说。” “……” 有时候,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言难尽。 - 冬夜漫漫。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裂开一道深黑色罅隙,宛如一种宿命般的感觉。 似轻纱摩挲的细碎声敲打玻璃窗。 漫天飞舞的雪霰,像一场盛大的狂欢。 “下雪了。”谢逍转头凝视。 林眠抬头望出去。 加缪说,每个冬天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 可是,母亲永远也等不到春天了。 “他不想治,不想活,就让他去死!他没脸活着!如果不是他,我妈也不会死!”林眠双手攥拳,骨节发白。 无论时隔多少年,母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清晰而深刻。 林建设做作的忏悔,像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多余。 谢逍临窗而立,“关于赵红老师,我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林眠警觉,坐得笔直。 “眼镜蛇效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