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设眼神涣散,酒劲上头,舌头逐渐发麻,后脑勺抵着墓碑。 “红姐,你说我该咋办,我就是一朝被蛇咬啊,你说,万一又来一次……” “哎,你说——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天煞孤星,命里克妻克子啊。” “红姐啊,我现在是啥也没有了,家不像家,人不像人,我是真羡慕你啊,能躺在这么个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啊,宝地——” …… 林建设声音渐次低沉下去,双眼缓缓闭上,身子一歪,倒在墓碑前烂醉如泥。 带倒的空酒瓶,发出“嚯啷”一声脆响。 惊起枝桠上的两三只麻雀,呼扇起翅膀,扑啦啦啦啦,飞得老高。 不知过了多久。 月亮爬上树梢,山风吹乱了烧纸的大片灰烬。 林建设睡梦中冻得打了个冷颤,挣扎爬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摁亮手机看时间,自嘲摇摇头。 将近晚上10点半,自己居然躺在墓碑前眯了一觉。 倒是很久没有睡这么踏实了。 他把手缩进袖管,用袖口仔细擦拭着赵红的照片,边用劲边说:“我知道你好就行,你知道我不好,是不是心里也平衡了。” 夜风透凉,林建设酒醒了七分。 他双手拊上膝盖,艰难起身,险些脚下不稳踉跄出去。 还得赶回去出车,一刻也不好耽搁。 墓地层叠错落,形似梯田,坡上漆黑一片,只有坡下平坦的水泥地才有路灯。 林建设打开闪光灯,沿原路急匆匆返回。 猛然。 他左腿膝盖先前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栽倒,屁股着地,后背砸在陡坡上,一声闷响。 到底是人老了。 他仰面躺在地上,肩膀如虫吃鼠咬般钻心的疼,直到完全爬不起来,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颈椎,像火烧又像针扎。 时不时那股疼一溜烟钻进心里,抽抽得人几乎背过气去。 这种闹心的疼不是第一回,今天格外明显。 林建设动弹不得,手机又甩出去老远。 他耷拉眼角,叹口气闭上眼睛。 听见阿华怀孕,红姐一定生气了。 - 凤栖山办公区值班室。 孙哥叼着烟,手提强光手电,溜达着预备去锁大门。 他职业习惯扫视停车场,灯光掠过,一台日产轩逸停在当中。 这都几点了,林眠他叔还没走?? 毙了!一旦出事影响年底奖金啊。 真不该心软放他进来! 孙哥清嗓一唾,两步奔进值班室,抓起电瓶车钥匙,发动挂挡一气呵成。 强光手电左右摇晃,山坡上,远远瞄见地上有个黑影,一动不动。 “老哥,老哥,出啥事了,你咋躺在这儿。” 林建设摇晃手腕,嘴硬,“没看清楚路,滑了一跤。” 孙哥扶他坐上电瓶车,悄悄松了口气,语带防备地附和道:“就是,你得看着点路,毕竟咱这没有晚上来的,你说是吧。” 他尽力先把自己摘出来。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硬要来的,摔出个好歹也算你的,横竖可别赖在我身上。 - 电瓶车开回停车场。 林建设强撑着挪进轩逸,手肘搭在方向盘两边,像被点了穴一般,半晌没动。 孙哥敲敲车窗,又问了一遍:“老哥,你没事吧。” “不要紧,你回吧,我就走了。” 说着,林建设拧动钥匙,踩下刹车挂挡松手刹,操作行云流水。 电动门刚刚滑开不到两米,几乎擦着左右两侧的后视镜,轩逸呼啸而过。 窗外漆黑空旷,孙哥点了根“花贵”,摩挲着下巴。 陈皮爆珠,刚吸了一口。 操! 不太对劲! 他找到手机,慌忙拨通林眠电话。 无人接听。 接连拨了三四个,通通没有人应答。 孙哥盯着屏幕,又望向方才林建设冲出去的方向,砸了咂嘴。 一支烟尽。 结束犹豫,决定打给谢逍。 上回看林眠和他举止亲密,应该错不了。 响铃。 持续响铃。 就在他心灰意冷将挂断时,滋啦声传来,有个不标准的广普,“雷猴。” 孙哥一愣。 谢逍普通话没这么塑料。 电话不可能错。 他妈今天晚上真是见鬼了。 “雷猴,边个打电话来啊,怎莫不出声嘞。” 孙哥试探开口,“我找谢逍!” “请问您系边位,找逍总有森莫事情?” “先别问我是哪位,你先说,这是不是谢逍的电话?” “阔以系,也阔以不系,我系逍总的助理,你系边个。” 孙哥没有跟他兜圈子。 能找到谢逍就行。 “是这么回事,你帮忙转告他,林眠有个亲戚,说是她叔,今天下午大概5点多,突然来凤栖山了。” “这人行为比较反常,我联系不上林眠,你给帮帮忙,转达一下情况,就说我是孙哥,谢逍知道。” 挂断电话。 阿亮一脸惊恐。 脑中闪过一声炸雷。 事关林眠,他丝毫不敢耽搁,滑动屏幕时,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师哥电话没人接。 阿亮咽咽口水,双手攥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兹事体大。 在没得到谢逍首肯前,他可不敢贸然打给林眠。 今晚,师哥有应酬,和青山集团在内的好几个地产商吃饭。 席面有柴律作陪,小高开车接送。 事不宜迟。 想定后,阿亮穿衣服下楼,直奔酒局。 - 深夜十一点半。 鼎悦门口。 柴乐架起谢逍刚走下台矶,埃尔法稳稳停在门前,车门恰好开全。 他把人扶进右侧座椅,贴心地扣好安全带,一拍副驾驶头枕,提醒道:“逍总喝多了,你开车注意点。” 说话间,青山那几个老板摇摇晃晃出来,视线集体朝这边张望。 小高透过副驾驶和柴乐打招呼,然后发动车子。 转眼驶上大路。 阿亮坐在二排左侧,撑着脸凝视谢逍。 师哥脖子微红,应该喝了不少。 正看着。 谢逍突然睁开眼,抬手拽松领带,眼角瞥他,沉声:“安排你的事情落实了?” 潜台词是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亮舔了舔嘴唇,“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下。” 谢逍抬颔示意。 阿亮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然后简明扼要地转述了孙哥的话。 谢逍半躺在座椅上,越听神色越凝重,嘴角弧度渐次收紧。 林眠什么时候有个不来往的叔叔。 事有蹊跷。 终于,在下一个红灯前,谢逍理智决定:“先不要告诉林眠。” 淡定安排:“事出紧急,我们兵分两路。阿亮,你负责寻找林建设,必须要找到,小高,调头去凤栖山。” 车子突然顿挫。 又他妈去凤栖山。 小高震惊。 “二哥,咱今年跑三趟了!!!” 你是在凤栖山有kpi还是怎么着。 谢逍眼刀扫他,声线清冷:“停车,放阿亮下去。” 埃尔法打灯变道,疾驰而去。 阿亮呆站路边,一手插腰,一手挠头。 这大半夜的,该去哪里找人。 柴律不是说师哥喝多了。 呐呐呐呐呐!他哪里像喝多了!!! 真係畀佢吹脹! - 凤城诗意之都,道路取名也很浪漫,大多与动物有关。 凤栖山,坐落于凤城龙脉以东,凤栖原畔,地势北低南高,与黑虎塬遥相呼应。 从凤栖山回市区,必得途径一条笔直的长下坡,名曰“鹊翎路”。 它靠近凤栖山这段,不久前市政部门刚拓宽过路面,摄像头少, 晚上车少人稀,车速都很快。 此时,林建设酒醒十分。 汽车调频在放午夜金曲。 左手夹烟伸出窗外,右手两个手指头夹着方向盘下半幅。 老司机开车只用食指和中指。 须臾。 一阵酥麻尖锐袭来,自颈椎后背闪电般传至指尖。 他下意识向左猛地一掏方向盘。 一声巨响。 汽车撞向护栏。 一瞬间,安全气囊弹出,刺鼻的火药鞭炮味涌出,烟雾徐徐。 林建设嘴角带血,眼神溃散,脖颈以上完全不能动弹。 他左手摸索车门上的手机,趁清醒,删掉了谢逍的好友,拉黑电话。 林建设失去意识。 红姐。 人生如戏啊。 广播里,李宗盛正在唱,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