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礼每日刻苦读书。 同窗们都说他用功,先生们也夸他文章做得好。每每遇上同窗宴请,他总是能推便推,宁愿在案头多温习功课,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 旁人都说他前途无量,却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煎熬和迫切。 如何能不迫切呢? 没有能力,他要怎样与念兮比肩? 怎样保护念兮? 他厌恶自己的年岁。 若是他是陆闻笙的年纪,拥有权势和地位,他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念兮表明心意。 是的,他太懦弱。 在念兮身边,哪怕一句逾矩的话,一个亲密的动作,他都不敢说,不敢做。 他怕自己一旦说了,做了,连留在姐姐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求念兮的怜爱,却被“弟弟”的身份,死死困在原地。 他连裴俭都不如。 尽管念兮对裴俭不假辞色,可至少,裴俭从来都是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表明心意。 周言礼心里比谁都清楚,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是放下。 一是等待。 他永远无法放下,只能留在原地,等着念兮回头,看到身后的自己。 他看到这条路上前有狼后有虎,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一个狡猾。 周言礼见过念兮与陆闻笙相处的情形,陆闻笙太会拿捏人心,太懂得进退分寸。 即便现在念兮没有动心,谁能保证将来呢? 念兮是欣赏他的。 爱的呈现不止一种。欣赏与爱,往复纠缠,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于是他寻到温清珩。 起初自然是说些学问上的事,正事说完,他未着急离开,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些闲话: “上回听伯母说起相看的事,大哥如今可遇上心仪之人了?” 温清珩现在,最烦的不过是“成家”二字,大约跟王慕宜听见补汤一个效果。 “再别说这些,”他烦躁地摆摆手,转移话题道,“方才就看你欲言又止,怎么了?” 对周言礼,温清珩还是很照顾的,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言礼纠结了一会儿,“大哥知道,在我心里,你们与我的亲人也没两样。这些事压在心口,总叫我有些不安。” 温清珩被他这话勾起一肚子疑惑,“没事,你自与我说便是。” 周言礼在温清珩的催促中,只好无奈道,“说与大哥也没什么,只这件事不能让姐姐知道,我怕她伤心。” 涉及妹妹,温清珩顿时严肃起来,“跟念儿有关?” 周言礼应是。 温清珩再三保证不告诉念兮后,周言礼才简单地说了: “先前靖王的事,陆伯父对姐姐多有维护,可因着皇后那一层的关系,府里面对姐姐颇多微词。我如今也不大回姑母那边,可偶尔去了,总能听到陆伯父和姐姐的闲话。我也知陆伯父和姐姐清清白白,却被下人们乱嚼舌根。” 他一口一个陆伯父,叫人听来总觉得是个中年油腻男人肖想一个未婚花期少女。 温清珩蹙眉,“咱们家也没那攀高枝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 “只是小七他时常来寻姐姐。” 周言礼赶忙解释,“先前小七搅了多少桩婚事,到姐姐这儿竟全变了,难免不叫辅国公府的人误会。我知姐姐性子温柔又耐心,小孩子哪有不爱的,可那些人不知道,只说姐姐心机。” “陆伯父人是很好的,谁人见了不说一声有匪君子,城中爱慕他的女子又多。” “我知道姐姐对陆伯父是心怀感激,并无杂念,只怕她听了这些闲话伤心。” “所以大哥,你千万别叫姐姐知道。” 温清珩沉默一会儿,“谁要是嫁进他们家,才是遭罪!” 周言礼倒了杯茶给他,“就是为此,我如今连那儿姑母都不大去了。” 温清珩冷着脸点点头。 心中却打定主意,以后要少与陆家人往来!尤其是那个陆淮,贼精贼精的,谁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 周言礼又说了几句,便拿了书册告辞。 等他走后,温清珩看着手边已没热气的茶盏,轻哼一声: 这也是个心思多的! 谁也别想轻易娶了他妹妹去! 臭男人! 哼! …… 过了年,天气却迟迟不见回暖。 反倒愈发寒冷。 这一阵,有许多孩童都因伤寒病倒。 家境富足的,自去延医问药,救治疗养,可贫苦人家,饭且吃不饱,更挤不出铜板来买药材。 每年这时候,青黄不接,总是最难熬的。 因此六疾馆最近新设了粥棚,又购入不少治疗伤寒的药草来纷发。 有那可怜的妇人抱着高烧不退的孩童求药,念兮见了,除了赠药,又叫翠莲将京里捐赠的棉衣取两件给她御寒。 妇人感激涕零,与孩子一起跪在地上磕头,淳朴至极,竟当场要叫孩子改口唤念兮娘…… 念兮哭笑不得。 翠莲上前一把将妇人孩童都从地上薅起来,“快回去给孩子熬药去,叫甚娘呢。” 她家小姐还未成亲呢 裴俭远远地站在一旁。 他看到念兮螓首微垂,笑靥清浅。 隔得远,他无法听清她说了什么,不过他想象得到,那一定是温柔的细语。 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他抬头,天上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 这是春日里的第一场雪,意味着丰年,如意。 他看到念兮孩子气的伸出手,她也不怕冷,就去接空中飘落的雪花,脸上是惊喜的快乐。 她笑起来真美。 裴俭就这么默默地,远远地看着。心口有些疼,也有些暖,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念兮浑身都是生命的活力。 在这个下雪的午后,她在人群中熠熠发光,他站在人后静静欣赏。 直到粥棚撤下,她乘坐马车离开,她都没有发现,他陪着她,淋了一场雪。 她的头发上落了一层雪。 他也一样。 裴俭仰头望着漫天飞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