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鸢从那道观出来，便一路往廷侯府去。 好在已经是晚上，街道上已鲜有行人，只要赵明鸢避着点走，便没人能发现她，否则她这一身血，还真得吓死人才罢。 赵明鸢抬起手来，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木牌子，那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柳”字。 柳家人。 赵明鸢不由轻笑，看来这事并不是表面这般呐。 嗤。 想要害人，却又留下证据，想那道观也是假的吧，一个破败屋子挂个牌匾，就想要骗过她？ 她本想隐于暗处去找那些答案，可那“道童”叫她她回到廷侯府，那她就“回去”看看好了。 反正现在她已是孤身一人。 无论是作为平齐伯府赵氏，还是廷侯府赵氏。 等近到已经能看清“廷侯府”三个字时，赵明鸢敛了神色，拾阶而上，扣响了府门。 “谁啊？” 门内传来一声含糊不清且不耐烦的询问。 赵明鸢没有回答，继续扣着门。 “到底谁啊！” 这次倒是开门了，只是这次那看门的小厮带着更大的怒气。 赵明鸢眼神一转，目光定至那小厮手上的东西。 一碗尚且冒着热气的热腾腾的鸡汤，里面还有一大碗冒尖的鸡肉。 那小厮见着她，瞳孔因受到惊吓而睁大，手上的碗也应声落地。 “夫……夫人？！” 赵明鸢收回目光，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怎么？我回来了，不迎我进去么？” 她抵住了小厮就要关上的门，将满是鸡血的脸凑到了小厮面前，“要是被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可怎么是好啊？” “你说侯爷会不会怪罪你让侯府丢了面子？嗯？” 小厮身躯一抖，控制不住地喉间一滚。 见了鬼了！ 要是换作平时，那小厮定会觉得赵明鸢是在诚心实意地对着他笑。可现在，小厮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凉到了后脊处。 小厮抹了一把汗，让了个位置，不敢高声大呼，“夫人，请进。” 却是走在赵明鸢前面，试图先行一步去报信。 赵明鸢望着已经有点距离的小厮，悠悠道，“我才不过半天没回来，竟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已经变了样，小仆也敢越过主子走到前面。” 小厮心头一跳，立时停住了脚，堪堪让赵明鸢先行了几步。 “侯爷呢？” “侯爷……侯爷正跟老夫人在正厅……” “知道了。” 赵明鸢随着记忆，越过照壁直直地便往正厅去。 一路行来，却不像是死了人的，反而灯笼高挂，每一个或蹲或靠的小仆手里都端着一碗满当当的鸡肉。 这侯府，还真是……荒诞又恶心啊。 小厮汗流浃背地跟在后面，尚不知面前的夫人是人还是鬼，但赵明鸢身上的血腥味在时刻提醒着他，侯府夫人，是真的回来了。 等到了正厅外，里面的欢笑声赵明鸢已经能听全个大概。 “还是我儿能干，我们家虽是侯府，但哪有人家嫌银子太多的道理？现在那赵氏死了，她的那些银子铺子，可就都是我们的了。” “母亲这话，还得是我的柳儿想得周到，既让那赵氏把银子吐了出来，又让她永远回不来，可不是一举两得？你等着，等当着京中的人给赵氏出了殡，侯府夫人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跟上的是一声娇笑，“越郎这是什么话？分明是夫人被邪祟侵扰，抵不过鸡血驱邪死了，是越郎好心给她送去道观净一净邪祟再行投胎，哪里有什么招呢？” “是是是。” …… 赵明鸢静静地在外面听着，之前就听说先廷侯是太后的胞弟，一家子俱是眼高于顶、趾高气昂的，等太后薨逝后官家开始暗中打压外戚、又收了廷侯府的一些权势，现今的廷侯府才收敛了一些。 但若不是赵明鸢亲耳听到，也不敢相信赵氏之前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在廷侯的心中，一条人命，不过如此。 “官人是在说我么？” 赵明鸢悄无声息地抬脚进了正厅，毫不掩饰地站在三人面前，带着些不明意味的笑，瘆人得很。 屋内三人本在说笑，却在看到赵明鸢时戛然而止。 笑靥如花，瞬间凋零。 “啊——！” 柳姨娘最先尖叫出声，躲进了廷侯越桓珂的怀里。 老夫人也差点被吓到瞳孔涣散，被身边的丫鬟扶住顺了心气后才勉强平定。 越桓珂虽也被吓到，但到底还是有些胆量，“哪来的疯婆子，谁准你们放她进来的？” 跟在后面的小厮弯着腰不敢说话，若是他们这些人不知内里，自然敢理直气壮地把人赶出去，但他们这些人是知道的，心里本就有鬼，便不敢动分毫，只敢祈求夫人真的变成鬼了，也要找准人，谁做的就去找谁。 赵明鸢故作无辜，“官人，我是你的妻啊。” “我也不知道醒来怎么会在那道观，就连以往的事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侯府和官人。但定是有人陷害不假，我想着既有人敢伤朝廷命妇，便得付出些代价来。本欲先去报官，却又转念一想，官人说过有事要先与你相商，这才回来了。” 赵明鸢低下头，演戏演得足，真真是泫然欲泣，“哪知官人竟不想认我……” “那我等天亮直接去报官好了，也好过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去。” 余下的三人对视一眼，不记得了！ 柳姨娘忍住作呕的欲望，率先上前拉起赵明鸢，“夫人言重了，侯爷哪里是不想认你呢？侯爷对你如何你还不知吗？实在是你现在的样子太怪，等去沐浴熏香后便好了。” “送你去道观，也是因为邪祟上身，侯爷实在是担心你，你瞧，有些事你都不记得了，那定是邪祟已经离开，那些事就是邪祟操控着夫人你做下的事啊。” “是吗？” 赵明鸢转头看向，心里非常明白，但现在不是拆穿的时候。 柳氏重重点头，她很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但那又如何，赵氏不是很相信她吗？ 赵明鸢眼中现出希冀，复又垂眸，“我有些饿了。” “饿了？”柳姨娘明白过来，挂上笑脸拉着赵明鸢坐到桌子面前，“妾来伺候夫人用膳。” 赵明鸢带着笑意，看向桌上的吃食，全是鸡肉。 以各种方法烹煮的鸡肉。 赵明鸢眼中笑意渐冷，想到了自己醒来时的一棺材的鸡血，或许，那些鸡血就是从这些鸡身上来的？ 还有这家里的每一个人，手里都端着的那碗肉！ 她心底陡地涌现另一股恨意来，像是原来的赵氏在叫嚣。 他们杀了赵氏，又妄图用鸡血封住她投胎的路，结果廷侯府一家却坐在家里高高兴兴地吃掉这些鸡肉？ “哐当——” 一桌子碗碟被掀翻在地。 三人震惊。 老夫人看着满地狼藉，有些坐不住，半撑着桌子也要站起来指着她斥道，“你这是干什么？一回来就这么大阵仗，反了天了你！” 老夫人先开始看见赵明鸢回来本还有些怕，方才知道她有些事已经不记得了后，之前的派头又回来了，毕竟之前的赵氏可是半点不敢反抗她。 赵明鸢一怔，愣愣收回掀桌的手，突然就眼中含泪，看起来委屈至极，“母亲恕罪，儿媳在那道观醒来时，身边全是鸡血。” 她停顿片刻，头垂得更低，泪就这样滴了下来，“所以看到这……全鸡宴，才不自禁如此，母亲恕罪。” “还有人说要杀了我……”赵明鸢抬头，环顾一圈，忽地哆嗦着手指指向柳氏，“好像是……好像是她！她知道得这么清楚，万一是她做的呢？” “难不成这事不是这么简单？不行，这事不可就这样算数，明日必得报官去！” 赵明鸢突然扬了声调，又把众人吓了一跳。 “母亲！” 越桓珂眼神责备道，上前搂过赵明鸢，安抚道，“报官这事不急啊，夫人且先好生休息几天，其余的事再说。” 真要报官还了得，要是人死了还能有说法，现在人还活生生站在面前，等一状告，本就盯着这些的官家必定会第一个降罪，还是先稳住赵氏再说。 还有柳氏……要不是柳氏提起道观，跟筛子一样什么都说，以赵氏的性子哪里会想这么多？ “夫人别怕啊，柳姨娘与你情同姐妹，必不会害你。” 越桓珂搂得更紧，嘴上安慰着赵明鸢，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瞪着柳氏。 柳氏被他这么一看，有些害怕，不由得往后面缩了缩。 赵明鸢心中冷嗤一声，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 越桓珂见状，狠了狠心，“既然夫人害怕，那我便让柳姨娘待在房间里，禁足半年……一年可好，再让她日日抄经为你祈福，这样你见不着她，又有神佛庇佑，就不会害怕了。” “等你不怕了，我再把她放出来。” 一年的时间，足够再把她的钱财弄到手了。 不过是一个女子，拿着那些银子有何用？ 赵明鸢弱弱抬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没有忽略掉越桓珂眼里的算计，只是没到最后，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越桓珂拍拍她，“不会的，柳姨娘也很愿意呢。” 言罢，越桓珂看向柳氏，眼神狠厉。 柳氏心里恨毒，谁能知道这赵氏一回来，三言两语就把她幽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但越桓珂如此，她不得不奉承！ 柳氏皮笑肉不笑地，“夫人何须忧心，这也是妾的诚意不是？” 赵明鸢听了，紧张神色这才松了些，还松了口气，淡淡笑道，“那就委屈柳姨娘了。” 见正是时候，赵明鸢继续道，“侯爷，还是把寻春调回我身边吧，我离不得她。” 寻春，赵氏之前最得力的丫鬟，也不知她走后在府里如何，但是想要快速了解情况，还是得有个最知心的人在身边。 听她说这话，柳姨娘表情一滞，又立即恢复正常，笑道，“等会儿便叫到夫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