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或许永远也不会让加茂伊吹得知他的心思。 ——或许某人是好是坏从出生那日便敲定了结果,流淌在血脉中的天性使然骗不了人,无论后天再如何尽力去扳直矫正,最后都一定会踏上原本就无可更改的老路。 当夏油杰站在密室中央时,居高临下立于望台上的禅院直哉几乎是本能发作般,立刻想到了无数种悄无声息置他于死地的方式。 只要他心念一动,除非加茂伊吹立即出手阻拦,夏油杰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禅院直哉一眼便能看出那少年体内的咒力运转情况,判断对方只能算是有份天赋,若无人教他如何使用,利剑也与树杈没有区别。 那么接下来该考虑的问题就是该如何才能拖住加茂伊吹。 加茂伊吹心善,一定容不得这样荒谬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加上夏油杰是被他带进禅院家,在已经做出保证的情况下,毋庸置疑会拼尽全力救人。 ……十秒。 禅院直哉已经在脑内模拟出了投射咒法对战赤血操术的几分胜率,同时将密室内咒灵的数量与实力纳入考量范围之中,最终咬牙给出了下一个预测结果。 五秒。 ——甚至是算准了加茂伊吹绝不会出手伤他的情况,禅院直哉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只能从对方手中讨来五秒时间。 假肢的存在固然限制了加茂伊吹的行动速度,但他可是位特级术师,如果他想去做,谁也不可能成为阻挡他的障碍。 特级术师……加茂伊吹两个月前才过了自己的十五岁生日,他的成就已经跃升至咒术界的独一档,就连推荐他成为一级术师的夜蛾正道之地位也在东京高专一同水涨船高起来。 无论禅院直哉再如何不想承认,他们的确正在渐行渐远。 禅院直哉握住开关手柄的指节有些发白,他因脑中的一系列计算而下意识面色阴沉,更是因浪潮般阵阵涌上心头的糟糕想法生出了一种暴虐的欲望。 如果说加茂伊吹的本质纯洁无暇,那他的本质大概是什么腐朽不堪的东西。 明明身为禅院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幼子拥有极为光明的未来,只要按部就班成长便自然能够成为最好的模样,禅院直哉却仍然无法克服骨血中的傲慢与卑劣。 连他自己都曾有一瞬间为此感到惊慌。 与族人和睦相处是率领家族团结前进的关键,他却只觉得身边尽是一群无趣又聒噪的蠢货;即便已经答应加茂伊吹要做个好人,他却只能控制住表现出的部分,无法真正遏止心中的恶意;咒术师理应凭借术式的实力与敌人一较高下,但当禅院直哉每日都将父亲送给自己的短刀带在身边之时,他便隐约意识到了—— 获得胜利才是战斗的意义,至于手段是否光彩,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也正是在那时,禅院直哉突然发现:加茂伊吹投来的善意照不亮他的人生,反倒会引诱他在压抑本能的过程中产生无数极为偏执的念头 。 就像现在, 他果然还是看不惯夏油杰在加茂伊吹面前露出那副强行保持镇定、仿佛多听话懂事似的模样。 禅院直哉想让他死。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胸前的起伏极细微地加速,眸中闪动起炽热的光芒,似乎被这个想法点燃了在心头埋藏许久的一把火。 ——加茂伊吹真的喜欢身边尽是些好人团团打转吗?卖萌装蠢的戏码要做到何时才能结束?他要达成怎样的成就,才能让对方眼中只有他一个? 禅院直哉十二岁了,加茂伊吹在这个年纪独自出走意大利,同是御三家的后代,他又怎么会是个四六不懂的傻瓜。 他握住手柄的力道越来越大。 他的脑内瞬间闪出许多想法,却又无法捕捉到最确切的念头,只知道他的确不是加茂伊吹想要让他成长为的样子。 他真切地努力过了,甚至连禅院扇诞下两位废物似的女儿也没去凑热闹,只怕因这样可笑的事情在人家面前嗤笑出声,又使家里闹出乱子。 加茂伊吹只知道新一代是重塑御三家的重要力量,但禅院直哉也并不认为新秩序需要其中的每个角色都扮演正派。 该如何和解?禅院直哉尚且没摸索到可以令所有人都能感到满意的方式,可他或许本就不必令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如果加茂伊吹真的继承了家主之位,又怎么可能因禅院家的家主是个“坏人”而拒绝与他接触? “直哉,你情绪不好。” ap 加茂伊吹的声音蓦然出现在他耳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为旁人带来了怎样的烦恼:“是因为我贸然带陌生人来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向你道歉。” “是,但也不完全是。”禅院直哉大概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与加茂伊吹独处,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所想,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轻快感,“我想杀了他,请你支持我吧。” 加茂伊吹一愣,他同样是第一次以全新的角度审视禅院直哉,然后发现,他的确低估了重要角色的成长速度与人设厚度。 禅院直哉早就不再是那个只会在他面前闹别扭的稚嫩孩童了,加茂伊吹应当更早意识到这点,那样就能避免对方此时产生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打得人猝不及防。 每个人气排名靠前的角色都一定有其独到的闪光点。 加茂伊吹本以为禅院直哉的优势在于暴躁高傲的性格与赤诚真挚的内心营造出的反差,但今日再观,恐怕他完全弄反了先后关系。 在他不曾了解过的禅院家的主宅之中,禅院直哉的确无意识地养成了当下漫画中最为时兴的反差属性,只不过…… ——居然是外热内冷的反差吗。 明明在他面前表现得仍像是个得到夸奖就会十分高兴的小孩,内里却酝酿着粘稠又阴暗的无声风暴,仿佛在身体中培养了一头毫无理智的野兽,等忍耐超出一定限度时便会爆发,纵容那怪物吞噬一切。 不得不承认的是,加茂伊吹并不畏惧,反而从禅院直哉身上看到了更进一步的潜力。 “不要这样做。”惊讶的情绪只在加茂伊吹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秒,少年很快蹙眉否决。 禅院直哉轻扯嘴角,他问道:“因为他是伊吹哥看好的新朋友吗?平心而论,咒灵操术的使用者固然前途无量,但我未来将要继承禅院家,对你的助力应该不会比他更小。” 加茂伊吹竟蓦然从禅院直哉身上看到了迪亚波罗的影子。 一只极度渴求爱抚与安全感的猛兽正匍匐着等待接到进一步指示,而萨拉·沃特兹在《指匠》一书中写道:“有时候佣人会对主人日久生情,就像狗跟着恶棍久了也会依恋。” ——加茂伊吹知道迪亚波罗爱他,或许比往日的每段感情都更加真挚,但爱意难以诉诸于口,最终只不过成为使自己被囚禁、被支配、被操控的木偶提线。 是的,爱。 爱令迪亚波罗患得患失,精神不振,难以接受必将到来的分离;爱又使他维持住最基本的体面,不要再成为更令人作呕的恶棍,拾起了久违的尊严。 这绝非有悖伦理的□□感情,迪亚波罗被死亡与恐惧驯化,最终成为“爱”的奴隶。 那么…… 要对禅院直哉采用类似的培养方式吗?他没处于迪亚波罗那般悲惨的境地之中,难度却不见得更高,加茂伊吹望着他宛若有阴云翻滚的双眸,居然一时间有些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一声。 禅院直哉有些不快,他微微眯眼:“我有哪里说的不对?” “听不出来哪里不对,”加茂伊吹将目光转到夏油杰身上,“但总归是不对的。” 他将手覆在禅院直哉的手背上,温度很低,像是一块冰贴了上来,反映出他身体状况一直算不上极佳的真实情况,叫禅院直哉心中的糟糕念头都卡顿了一瞬。 少年依然看着密室中央的位置,朝夏油杰轻轻点头,扬声说道:“先来几只三级咒灵热热身,可以吗?” 夏油杰点头,远远比了个ok的手势。 加茂伊吹似乎对禅院直哉极尽信任,甚至不问一句手下的手柄究竟有何作用,视线还未从夏油杰身上移开,右手便已经发力,带着禅院直哉一同将手柄朝前推去。 禅院直哉猛地收手,他朝相反的方向扳住手柄,有些恼怒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加茂伊吹转头看向他,笑道:“你根本没必要与他比较。” “我不会因追逐别的花期而错过你的绽放时机,或许你曾怀疑过我的许多做法,但唯独这点,请你相信我吧。” 禅院直哉定定地望着加茂伊吹,他仿佛正在审视着什么,以最严谨的态度评估这句话的真假。 大约半分钟后,他移开视线,重新为这只手柄附上一层不容侵犯的帐。 他转身,带着加茂伊吹朝看台的另一侧走去,那边还有一只手柄,连接着关押三级咒灵的大门。 “……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