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境遇更加悲惨的前辈能在初次见面时给出这样的建议,若说完全不感到动容,连加茂伊吹自己也知道绝不可能。 但他的情感只停留在片刻的动容之上。 波鲁纳雷夫释放出的一点善意不会改变他命运中的不确定性,自怜自爱更不是讨好读者的捷径,反倒会在提升人气的过程中起到反作用。 如果加茂伊吹更在乎自己,那他就不会于万众瞩目下向父母卑微地下跪,不会在咒灵胃里背起五条悟踏入胃酸池,不会因万悲双胎吞佛的能力选择两次赴死。 加茂伊吹人设中的特质,单独拿出每一点来看都是比上不足,他只能通过非常规手段弥补这份不足。 于是他将果敢、冷静与异于常人的思考模式表现到极限,如此才能活到现在。 ——其实波鲁纳雷夫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按照读者论坛中的说法,波鲁纳雷夫是来自系列作品中第三部的人物,虽然加茂伊吹不知道于意大利开展的剧情究竟是第几部故事,但他明白,对方在读者心中一定极有分量。 分量之重,使作者愿意让他的故事于本不属于他的世界延续下去,使作者不得不让他在几乎被迪亚波罗削光四肢后还能独自存活十年,最终拥抱胜利。 尽管在落幕时,波鲁纳雷夫甚至失去了有形的身体、只能将灵魂安置在一只同样是替身使者的乌龟之中,他也依然活着,并且成为了乔鲁诺相当重视的参谋。 ——活着。 轻飘飘的词语,却正是加茂伊吹将要终生追求的结局。 加茂伊吹并不畏惧死亡,但他一定要咬紧牙关,成为于结局存活的角色之一。他必须摆脱作者与人气的控制,获得完全独立的人格,然后看看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何模样。 他在心里喊:“遥不可及!遥不可及!” 但他实际上只是牵起一个笑容,轻声回应道:“曾经有段时间门没人看好我,但我的表现令他们大吃一惊,就连生命本身,我都在奋力奔跑下将其暂时抓进了手心。” “您认为人类不能操纵生死,”加茂伊吹说道,“可我认为,我能做到的事情还远不止于如此。” 波鲁纳雷夫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谢过了波鲁纳雷夫的好意,离开乌龟的身体,对着仍在讨论中的四人道了声晚安,回到房间门吃下了乔鲁诺送来的夜宵,这才算结束疲惫的一天。 直到躺在床上,加茂伊吹才感到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疲惫有所缓解,可无论身体正传递出怎样虚弱的讯号,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门里,加茂伊吹每日都奔波于寻找布加拉提的灵魂的路上。 他跟随乔鲁诺走过作为决战场地的罗马斗兽场,抚摸过布加拉提最终倒下时躺着的砖块,甚至还能看见其上暗红色的血迹。 来来往往的游客早不知道换了几批,只有附近的商贩与居民有时还会谈论起那日突然陷入昏迷的古怪事件, 但毕竟参与的人数少之又少,奇妙的真实经历很快演变成了玄幻的都市传说。 最终,这段被命名为“角斗士的诅咒”的描述得到了本地人的共同认可。 如果有谁被游客问起这里是否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他们就会绘声绘色地将那事描述一遍,然后心满意足地询问游客,是否认为这事真有可能发生。 “也许是真的呢?”在卖水的商贩问出这个问题时,加茂伊吹极有耐心地回答,“我没有宗教信仰,但不是唯物主义者——毕竟世界丰富多彩,魅力无穷。” 他将世界说得这样美好,命运却没能给他相应的回报。从罗马斗兽场回来,乔鲁诺与加茂伊吹毫无收获,手中比出门时多了把轮椅,因为一天的行走让加茂伊吹的假肢有些不适。 夜晚,加茂伊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右腿的残端,能明显感受到手下有一块不寻常的尖锐突起。 他对身体状况的掌控到了极为精妙的程度,于是他意识到自己最近该预约一场锯骨手术,只是不知道布加拉提是否能挺过他休养的这段时间门。 加茂伊吹还是没提起这件事。 寻找布加拉提灵魂的第二天,特里休带加茂伊吹前往迪亚波罗的故乡撒丁岛,回到另一位同伴的临时坟墓旁去,想看看布加拉提是否也会前来探望好友。 海滩旁开满了绚烂的黄花,已经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风景。 有传言说这花是守护海滩、以防海怪侵扰陆地的使者,会为毁坏花丛的家伙带来厄运,大约有十人都因为想要折花而进了医院。 加茂伊吹观察了此处的咒力残秽,发觉其上附着着乔鲁诺的替身能量,自然知道这是他为了保护同伴尸体采取的特殊手段,就不再靠得太近。 “怎样?”特里休有些期待,她望着加茂伊吹的双眼,问道,“你有发现什么吗?” 加茂伊吹摇了摇头,瞧着特里休尽力掩藏起失望的神情,只能无奈地在手帐上记录的目的地名录中又划去一行。 既然布加拉提的灵魂没留在罗马和撒丁岛,那众人就失去了继续留在附近的理由。 乔鲁诺、米斯达和福葛开始着手准备携带两位同伴的尸体与布加拉提的身体返回那不勒斯,特里休和加茂伊吹则原地休整几天,之后直接乘飞机去与他们会合。 返回住处的路上,特里休兴致不高,但她还记得身边的少年究竟有多么重要,便强打起精神,问他是否想去东北方的翡翠海岸游玩,或去看看内陆生活的大片家养羊群。 特里休从小生长在撒丁岛,虽然是热情前任首领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娇生惯养的童年,便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她一路都推着轮椅,随时做好了为加茂伊吹服务的准备。 加茂伊吹看出她的心思都在布加拉提身上,深知强行转移人的注意力只会令那人变得更加焦虑不安,便贴心地摇摇头,笑道:“明天上午就要启程,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特里休暗暗松了口气。 ——她的确不能保 证自己可以带给加茂伊吹完全愉快的游玩体验,而且,她还有其他事情想对他说。 ——或许吧……或许她真的要那样做。不可否认的是,她仍然有些犹豫。 撒丁岛是个度假名地,海岸线上有数不清的高级休闲场所,就算全部满员,以热情的能力,也足以使其中任何一家为加茂伊吹空出一间门豪华套房。 但特里休在加茂伊吹于餐馆中吃午饭时回了家一趟,将她和母亲共同居住过的房间门收拾整洁,准备用那间门并不出众、甚至有些破旧的屋子作为两人的落脚处。 加茂伊吹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甚至在顺着蜿蜒发霉的木制楼梯绕进建筑物的角落时伸手扶了特里休一把。 他移开手臂的动作快而自然,温热的触感在特里休的臂弯中一划而过,显出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与绅士风度。 特里休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钥匙,用手指在尖端蹭了蹭,随后有些费力地打开了老化的大门。 门板开合时的吱呀声像是在脑海中尖锐鸣起的警笛,特里休突然打了个冷战,她有些紧张起来,后悔不该贸然带加茂伊吹来到这里。 ——那可是被乔鲁诺称作“加茂少爷”的大人物……! 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加茂伊吹先行笑道:“多有叨扰,希望没为你添麻烦。” 对方坦然的态度反而让特里休的心头蓦然涌上几丝羞耻,她的双唇嗫嚅几下,终于溢出极轻的一声:“……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加茂伊吹态度自然,丝毫没有被房间门中的阴暗影响,反倒在脱了鞋后踏进屋中,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沙发上的一对大小玩偶之上,“那是……母女玩偶吗?” “啊……!是的!”特里休的羞耻瞬间门变了个含义,她飞快摆了摆手,面色发红,眼底不自觉浮上一层水光,“那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 加茂伊吹没有应声,他将随身携带的手帕递给特里休,目光却克制地不去看她,做出一副对玩偶很有兴趣的模样,轻轻摸了摸大只的头顶。 “真软,也很干净。”他搓了搓手指,发觉稍有些湿意,便笑着问道,“是中午回来时擦过浮尘了吗?不如趁现在拿去外面晒晒,以免之后发霉。” 回应他的是一室沉默。 好在加茂伊吹并不需要回应。 他已经自顾自地抱起了两只玩偶,又越过特里休朝门外走去,还顺手拿走了桌上收纳盒里的几只晾衣夹,显然是打算直接动手。 ——他不是个无礼的家伙,只是认为特里休现在大概更需要自己待会儿。 在与特里休擦肩而过时,加茂伊吹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放心,我会帮你看好她们的。” 或许特里休在无声流泪——他没去看,因为那才是真正失礼的行为——不过,特里休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开口说话时的确带着细微的哭腔。 “其实我之前不住在这里,但为母亲治病已经掏空了我们的积蓄,在将原本的房子换成药费后,这就成为了我们最后一次共同居住的家。” 她轻叹一声:“我不是想让你陪我一同回忆过往,也并非要给你带来糟糕的居住体验。这里还有许多母亲的旧物,从她口中,我只知道那张照片与迪亚波罗有所关联。” “但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能发现什么其他线索吧?” 特里休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 她从加茂伊吹抱起玩偶的那时才真正意识到,他绝不会是那种想要帮助迪亚波罗东山再起的坏人。 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体贴的所作所为甚至轻易地触动了特里休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也是在那时,特里休终于下定决心—— “房子任你随意查看,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