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原本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注意到加茂伊吹突然间的愣神,脚下稍微使力便滑向双人卡座的另一头,立刻捕捉到了五条悟的身影。 嘴角一抽,禅院甚尔露出了牙疼般的微妙表情,他眼睁睁看着五条悟从大楼正门直直走了进来,心头突然生出种不详之感。 “他看见你了?”禅院甚尔问道,见加茂伊吹点头,又不甘地追问,“他不会是来向你打招呼的吧?” 加茂伊吹也有些苦恼,他不愿过于自信,觉得自己已经获得能令六眼术师主动赶来打招呼的资格,可刚才五条悟与他对视后便改了道,这也的确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一个人不能掰成两个用,在禅院甚尔必定不想与五条悟接触的情况下,他似乎必须要从其中做出选择。加茂伊吹又望了眼窗外,五条悟动作很快,此时已经走进了大楼。 没有过多犹豫,他暗自庆幸此前早在点单时便结过账,立刻起身,率先朝门口走去。 禅院甚尔没动,他压根没注意到加茂伊吹的动作,此时面色不太好看。 他盯着杯中只剩一指高的气泡水,正难以抑制地感到烦闷。 五条悟的出现像是短暂平静中的一道惊雷,证明咒术界的存在似乎总是阴魂不散,也提醒了他:即便相似之处再多,加茂伊吹与他也有本质上的区别。 禅院甚尔能够为了继续活着放弃尊严,如果任人打骂、卑躬屈膝便能换来日后再无任何波澜的寻常生活,无论要他做多少次都没问题。 只不过恰好禅院家的烂人都是性格最为糟糕的家伙,所以他不得不以命相搏。 随着欺凌愈发肆无忌惮,但凡他暴露出任何一点软弱,都有可能得到变本加厉的虐待与羞辱,他没有选择,只好遍体鳞伤的走下去。 但加茂伊吹是不一样的,他才九岁,还没被无可救药的咒术界同化,也依旧能被他人的善意温暖。他心中对家主之位有所期待,而仅从加茂家子嗣不丰的现状判断,他继位的可能其实并不算小。 禅院甚尔一时间有些恍惚,大批想法如草场上飞奔的马群般立刻席卷脑海,经过时踩起的飞沙使他开始头痛。 他从不怀疑加茂伊吹的真心,也珍视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机会,但他想,如果加茂伊吹与他发生接触会令五条悟对加茂伊吹的印象有所下降,那说不定他该离开。 就在他用吸管戳破杯壁上的第二个气泡时,一只有些发凉的手扣住他的手腕,试图使力将他拉离卡座。 “走啊,愣着干嘛。”加茂伊吹催促道,表情中满是不解,“你再磨蹭下去,五条悟真的上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禅院甚尔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因脑中想法而生出的燥意与戾气还没完全散去,却也被这番话打得淡了许多。 他被加茂伊吹扯到咖啡店门口,下意识左右张望起来,见长长的走廊中还没有五条悟的身影,这才回过神来。 “去哪?”禅院甚尔开始把手朝外扯,不让加 茂伊吹拉他,“五条少爷就那么尊贵,还要人出门迎接才行啊。” 加茂伊吹奇怪地看他一眼,疑惑的表情没维持多久,还是先忍不住笑了。 他问:“你就这么讨厌他?讨厌到看一眼就听不见别人说话、满脑子就只剩他?” 加茂伊吹手小,扯着禅院甚尔的手腕有些费力,恰好借机松手,转而去握他的拇指,也叫他更加不好强行使力逃脱。 “你讨厌五条悟,正巧我要带你走。”加茂伊吹拉着禅院甚尔直奔楼梯间,进去时还不忘提前看过一旁电梯的数字,“他惹你不高兴,你别迁怒我。” 想必五条悟会从电梯上来,如果想要避开他,走楼梯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加茂伊吹突然想到了此前也莫名其妙选择从楼梯移动的妇人,不禁稍微停了停,分别朝楼上与楼下两个方向望了一眼。 这栋大楼是东京有名的大型购物商场,按售卖的货物不同而划分了数个楼层,其中还有卡拉ok、快餐店、小型影院、咖啡厅等娱乐场所。 他们在四楼,咖啡厅开在电梯旁边,算是人来人往的必经店铺,也是顾客前来歇脚的最便捷之处。 另外,由于客流量过大,出于安全与经济效益等多方面考虑,大楼共有三处楼梯,最中间的一个就在咖啡厅对面,坐在店内的某些位置上,刚好可以将出入楼梯间的人们尽收眼底。 “多少人想和六眼拉近关系,烧香拜佛也见不到他一面,无论他是不是为你才来,机会都就摆在眼前,你却跑了。”禅院甚尔撇嘴。 “欲擒故纵?” 加茂伊吹稍微回神,他依然笑着,依然没放开手,转而带着禅院甚尔朝楼上走去。 “我不想处心积虑讨好他,他也不需要我的特殊对待。你、我、他都一样,活着本身就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没必要把唯一能够自由掌控、大家私下里的相处也变成件麻烦事。” “我不久前才说过的,看来你早就开始不认真听人说话了。”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用力去捏禅院甚尔的大拇指,进行着过于孩子气的惩罚。 禅院甚尔的身体素质极强,加上两人毕竟有着很大的体型差距,加茂伊吹的小动作与挠痒痒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他挑眉,轻松的表情让对方两秒便放弃了继续动作的念头。 轻叹一声,加茂伊吹的神色逐渐转变为无奈,他重复道:“除非你真的不需要,否则我会无条件优先选择你。” 禅院甚尔心念一动,他似乎依然漫不经心,问道:“如果要你在我和家主之位中选呢?” 加茂伊吹并没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也恰好证明他的确有在认真思考,当他们登上这段台阶的最后一级、来到五楼时,男孩才终于说道:“活下去的方法不止一种,你却只有一个,我还是会选你的。” “我还是会选你的。”似乎是怕他不信,加茂伊吹特意转了头,望着他的双眼又说一遍。 “我想让你明白我没说谎,但你还是会 因我感到不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只能不停用重复的方式让你知道。” 他敏锐地发觉了禅院甚尔提问的理由,却只从自己身上反思原因。 禅院甚尔凝视着他,短暂的沉默后,脸上自然地出现了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表情,嫌弃道:“真肉麻,你才九岁,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 仔细回忆一番,如果这便算肉麻,加茂伊吹似乎总是这样——他说“我会对你好”,说“你和我做朋友吧”,说“我会无条件优先选择你”。 正是因为他年纪还小,承诺才都显得格外贵重。 加茂伊吹摇摇头,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也不再继续强调什么,以免适得其反,不仅让禅院甚尔觉得麻烦,也使读者眼中的他显得不太清醒。 他脚步没停,还要继续朝楼上走,于是话题又回到了五条悟身上。 “为什么要朝上走?他从电梯上来,我们从楼梯下去,不也是正好避开。”禅院甚尔边问边加快脚步。 他不再用加茂伊吹牵着,反而在两人平行后轻松地一把提起了男孩,瞬间便将对方抱了起来,上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许多。 在片刻的惊讶后,加茂伊吹很快接受了这个动作,他甚至调整了姿势,坐在禅院甚尔有力的右臂上,还能扶住对方的肩膀,稳当又舒适。 他的体重没对禅院甚尔造成任何负担,少年抱他比他抱猫还轻松,两人上到六楼,加茂伊吹依然没说停。 他附在禅院甚尔耳边,压低声音道:“在我们换位置前,大楼里本身就有什么引起了五条悟的关注,摔了杯子的老妇明明姿态匆忙却走了楼梯,我怀疑她身份不对。” 被气音弄得耳朵发痒,禅院甚尔忍不住歪了歪头,又因为要听清加茂伊吹的话而生生克制住动作,嘴角自然而然便憋了些笑意。 听完这话,他终于正色些许,问道:“总归认识五条悟的人不算多,无非是咒术师与诅咒师,你有想法?” “你也说了,咒术师都想见他一面,那避他如蛇蝎的家伙当然是诅咒师。”加茂伊吹看出他有点不适,于是用力揉了揉他的耳朵,再说话时也远了些。 “我猜那老妇是在蹲守五条悟,却没想到六眼那般警觉,为了防止反被灭口,逃离时也该选条出其不意的……。” 加茂伊吹猛地收了声,他似乎隐约能从这嗅到与座位上类似的气息,比施术时留下的咒力残秽要浅淡很多,只是咒术师、诅咒师乃至咒灵曾存在过的痕迹。 将这种痕迹单拿出来辨认并不十分明显,这也就是加茂伊吹在卡座中没有什么发现的根本原因,但此时再次相遇,空气中相似的存在便能引起他的格外关注。 “我想,就是这层了。”他拍禅院甚尔的肩膀,在平台上被放了下来。 两人走出楼梯间,发觉本层中最显眼的店铺便是一家宽敞的餐厅。 餐厅将楼层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宽敞的落地窗与突出的露台使室内显得格外敞亮,此处离蓝天更近,地上的行人也渺小到大概只有飞虫体型。 此时不是饭点,餐厅中只有两位客人:就在露台的栏杆前,刚才匆匆离去的老妇正和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朝下张望,神情中是难掩的慌张。 禅院甚尔与加茂伊吹对视一眼,眉目间皆有了然。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