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岱岳睡了不到六个小时,黄泥坳的陷阱逮到了一只野兔,他拧断脖子悄无声息的提回了家。小麦成熟的季节野兔极其肥硕,他昨天割麦见有野物啃食的痕迹,特地搓了把麦粒当诱饵。 剥皮放血,根据体型和肉质,褚归判断野兔的年龄应在一岁以内,用佐料腌制了做烤兔子指定能好吃。 褚归是被烤肉的香气馋醒的,他趿着鞋子摸到后院,火光映得贺岱岳脸亮堂堂的。 “你在烤什么?”褚归揩了下眼角,语气卷着困意。 “烤兔子。”贺岱岳转动着插在棍上的野兔,他野外训练时跟班长学的,以前烤过几次,反正比他炒的菜强。 “早上吃烤兔子?”褚归清醒了,闻着香是香,但大清早吃重口味的,他有点缺乏食欲。 “中午吃。”兔子烤得差不多了,贺岱岳浇灭火堆,拿芭蕉叶裹了烤兔,与早饭、午饭一块放进背篓里。 褚归洗了把脸,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贺岱岳啥时候逮的兔子,他莫非一夜没睡? “睡了的。”贺岱岳落了门锁,边走边和褚归说兔子的来源。 割完了黄泥坳,贺岱岳今天分到的是黄泥坳下面的一块地。偏僻的位置麦子最容易招祸害,因此村里每年麦收都是从远往内缩。 和昨天近乎与世隔绝不同,今天贺岱岳他们多了组邻居,这意味着他偏帮褚归不能偏得太明显。 “累了记得休息。”贺岱岳指了指几位邻居,“他们歇你就跟着歇,别傻扛。” 正常频率的休息是被允许的,王成才巡视抓的是偷奸耍滑的人,褚归怎么看怎么跟偷奸耍滑四个字沾不上关系。 相邻两块地的人互相打了招呼,见贺岱岳和褚归开工,对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咋办,干活儿l呗。 叫贺岱岳比下去了没什么,要是叫褚归比下去了,他们可丢人丢大发了。 褚归仍是左右手换着来,他长经验了,哪只手一累便换另一只手,避免重蹈昨日覆辙。 在休息不足的情况下,疲惫是逐日累积的,褚归割累了,扭头瞅瞅邻居,歇了一个,他喘口气继续;稍许片刻,隔壁第二个人歇了,褚归摘了草帽扇扇风,寻了块石头坐下。 挺好,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贺岱岳将褚归的动作收录进眼底,唇角溢出了一抹笑意。 等王成才巡视过一轮,贺岱岳停下同褚归吃早饭,对面的人端着碗过来,瞅他们吃的啥。 褚归夸土豆焖饭好吃,贺岱岳今早又焖了一锅,对方同样吃的土豆,他炒的洋芋片,放了藠头,闻着有股独特的味道。 贺岱岳的土豆焖饭配了腊肉丁,米饭油润,看着十分诱人。 “吃炒洋芋片吗?”对方倾着碗,话里的意思是想跟贺岱岳交换一下。 贺岱岳没立刻答应,而是问褚归要不要尝尝。 褚归扫了眼男人,视线在他发黄的牙齿,漆黑的指甲缝以及结了层不明褐色污 垢的碗沿分别停留了一瞬,果断摇了摇头。 贺岱岳懂了,把自己的土豆焖饭拨了点给对方,婉拒了他的洋芋片。 中午男人故技重施,他碗里装的是咸菜炒辣椒,看到贺岱岳手里的烤兔腿时,霎时垂涎二尺。 “你上哪逮的兔子?”男人眼馋地盯着烤兔,卖力推销自己的咸菜炒辣椒,白花花的猪油炒的,特别下饭。 贺岱岳置若罔闻,一只兔子,不够两人吃的,他的大方有限度,不会为了什么脸面亏待自己。 兔后腿进了褚归的碗里,如意算盘落空,男人失望地走了,贺岱岳啃了口前腿肉,自觉味道不错:“尝尝怎么样?” “好吃。”褚归咬了满嘴肉,兔肉全是瘦的,凉了不影响口感,整体味道是咸、鲜、香,以及少少的刺激食欲的辛辣。 烤兔肉的美味衬得贺岱岳炒菜的技术越发平平,褚归嗦得兔腿只剩骨头。贺岱岳之前打到的猎物,除了炖汤就是红烧,简直暴殄天物。 褚归着实错怪贺岱岳了,之前的猎物,不是他不烤,而是缺少作料,再者野鸡瘦巴巴的,做烧烤柴得慌,炖汤才能喝个鲜。 烤兔肉的大料是贺岱岳专门托人买的,他日子过得粗糙,对饭菜的唯一要求是能吃,要不是褚归饭量不见涨,他哪会在做菜上花功夫。 天热生肉容易臭,整只兔子贺岱岳一次性烤了,中午吃晚上吃,狠狠地改善了一番伙食。 褚归吃得香甜,贺岱岳说要接着下套子,他却不让了。 拿今天的烤兔子举例,贺岱岳做陷阱用了近半个小时,清晨逮兔子、杀兔子、烤兔子,至少两个小时。 两个半小时,他睡觉拢共不到六个小时,褚归长了心,会疼人。 ap 褚归一句不如多睡会儿l,贺岱岳高兴了一晚上,自潘中菊去世,他许久未听到这样单纯的关心了。 贺大伯他们情绪内敛,看贺岱岳过得好,很少嘘寒问暖。 转眼收了五天麦子,褚归连日挑战着身体承受力的极限,应了第一天他对贺岱岳说的,总有一天要习惯的。 贺岱岳照常领着收工,杨桂平脸色严肃地把两人叫到一边,告诉了褚归一个噩耗。 明日有公社的人下来检查,褚归得一个人干活,暂时不能和贺岱岳组队了。 “我知道了。”褚归语气平静,反倒是贺岱岳表现得有些抵触。 经过两百多个日夜的相处,他最清楚褚归的冤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遭遇是小人算计,现在的处境还不够坏吗?公社的人检查的目的是什么? “不要紧,我干我的活儿l,他们检查他们的。”褚归态度坦然,他割麦子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公社的人想看随他们看去。 杨桂平下午得到的通知,公社的人明天上午十点到:“你们晚上回去布置下,他们肯定会去褚归的住处。” 褚归同贺岱岳搭伙的事在村里说不上人尽皆知,杨桂平是一清二楚的。他往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关键 时候必须做足表面功夫,否则届时连累贺岱岳不说,全村跟着吃挂落。 在大是大非面前,杨桂平向来拎得清。 回到家,褚归默默收拾东西,平时不经意,此刻方察觉贺岱岳家里到处是他生活过的痕迹。 衣柜里不分你我的衣服,压底部的棉被,两人同盖一床被子,褚归的闲置了好长时间,闻着闷闷沉沉的。 零零星星搬到贺岱岳家里的东西,一件件找出来,竟堆了半张床。 贺岱岳帮着收拾,眼瞅着属于褚归的东西越来越少,他心突然慌了一下,仿佛在亲手把褚归从他的世界里剥离一般。 “帕子不用全拿走吧?”贺岱岳抓住帕子的一头,“简单弄几样摆摆得了,多了反而叫他们抓着把柄。” 贺岱岳认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精神一振,扯过帕子,将褚归找出来的东西一阵挑挑拣拣,好的新的放回去,破的旧的留下。 半张床的东西被贺岱岳不断缩减,最后他双手一抱,送到隔壁空了大几个月的牛棚。 里外捣拾了两个点,牛棚终于伪装成了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 “行了。”贺岱岳自信地两手叉腰,明日公社的人看过他布置的牛棚,保准以为褚归的日子过得特别凄惨。 莫说公社的人,但凡是不知情的,瞅了牛棚的现状,都会被贺岱岳骗过去。 凑合着拿褚归的小灶做了顿晚上,洗碗水往阳沟一泼,齐活儿l。 次日一早,杨桂平背着手在牛棚外面转了圈,见褚归坦荡荡的从贺岱岳家出来,神色尤其凝重:“褚归,岳娃子一直以来那么照顾你,我假装没看到,今天公社的人若是问你话,你晓得该怎么回答吧?” “我晓得杨队长。”褚归手指抚着衣服上的补丁,“我褚归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杨桂平略微安了心,指点了基础牛棚不完善的地方,称不上破绽,不过改了效果更好。 照例老院子集合,以防公社搞突击,贺岱岳忧心忡忡地把镰刀和饭菜递给了褚归,目送他独自跟着王成才离开。 “你先把早饭吃了吧,我帮你盯着。”王成才面露同情,“你今天的任务是割完这块地。” 褚归道了谢,扫了眼远超他个人能力范围的麦地,慢条斯理地吃了早饭,王成才没催促他,他们心里均有所预感,等公社的人到了,褚归怕是一气儿l歇不了。 贺岱岳央求杨桂平把他安排在了离褚归最近的麦地,他站在下头朝上喊:“褚归。” 褚归闻声扭头,看到贺岱岳用力招手,他眼中周遭人或物顷刻间变得模糊,只余贺岱岳的身影顶天立地。 贺岱岳表情坚定,褚归舒然一笑,冲他点点头,摇摇手里的镰刀。 公社的人是十点后到的,杨桂平领着位穿白色衬衣的干部,介绍姓石,二十五岁上下,两个小时的山路走得他腿软,白衬衣被汗渗透,脸色很是难看。 到困山村检查是份苦差事,石刚虽为干事,但他背景低微,在公社干的是打杂的活儿l。 “怎么一上午就割了这么点?”他面露不满,责备杨桂平他们思想不端正,故意包庇褚归。 “石干部,真不是我们包庇,褚归他右手有残疾,割不了太快。”思想不端正的帽子太大,杨桂平急忙解释,“我们让人盯着的,他一上午没停过。” 石刚压根没提前了解过褚归的信息,他对杨桂平的话将信将疑,褚归右手残疾,怎么右手握着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