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葡萄,贺岱岳以为禇归馋水果了,他记得村尾一户人家种了樱桃,不知道熟了没。 贺岱岳拿了几毛钱和禇归说他出去一趟,村尾距离稍远,他自觉带上了拐棍。 “走路慢点。”禇归惯例叮嘱一句放行,“要我陪你吗?” 骨折痊愈期为两到三个月,贺岱岳伤后十天,禇归便允许他去养殖场了,毕竟村里三百多口人年底是否吃得上肉全指望他,禇归不可能将他一直绑在屋里。 “不用,你忙你的。”贺岱岳拎着拐杖,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万一村尾的樱桃没熟,他岂不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村尾的樱桃树种了十来年,三月初花开如雪,满树的果子,真正吃到嘴里的却不多,鸟儿l专挑甜的啄,遇到刮风下雨,果实落满地,鸟留的、天饶的,才是人吃的。 贺岱岳来早了,浅色的樱桃尚差些火候,贺岱岳麻烦主人家帮他留两碗,敞开吃是远不够的,大家一起尝个鲜罢了。 樱桃得过几天,贺岱岳回去的路上摘了些三月泡。 近日正是三月泡陆续由青转红的时候,路边的有村里的小孩们盯着,不及熟透就摘了吃,贺岱岳仗着皮糙肉厚,钻密林子摘了捧通红的,个个汁水莹莹,跟小指肚一边大。 熟透的三月泡极其易碎,贺岱岳摘树叶折了个碗,小心托着到家。 “猜我拿的什么?”贺岱岳献宝似的挡着,手背让三月泡的刺划了道血痕尤不自知。 褚归通过他手背的伤猜到了答案:“三月泡熟了?” “熟了。”贺岱岳挪开手将树叶碗凑到褚归眼下,“我专门挑的大的。” 野外的三月泡被蚊虫爬过,贺岱岳舀了瓢水加盐略泡了会儿l,这个方法当然是上辈子褚归教的,他们村里人从小到大全是摘了直接往嘴里填,哪管啥脏不脏的。 褚归城里人的胃比不得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经造,头回吃了没洗的三月泡,闹了一晚上的肚子,吓得贺岱岳此后再不敢胡乱给他吃东西。 三月泡多籽,嚼着嘎吱嘎吱的,嚼着嘎吱嘎吱的,树莓香气独特,褚归吃一颗喂贺岱岳一颗,贺岱岳砸吧砸吧嘴,连果柄一并吞了,一颗不够他塞牙缝的。 褚归浅尝了几颗,汁水甜得粘手。天麻在厨房门口伸了个懒腰,颠颠儿l地过来蹭吃,褚归摘了果柄放手心里,天麻翕动着鼻子嗅嗅,舔舐着吃了。 但凡有人喂,无论是否在猫科食谱范围内,天麻都会吃上一口。 天麻如今处于换毛季,褚归摸了它两把,捋下的浮毛轻飘飘拢成一团。天麻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尾巴,空气里的飞舞的猫毛肉眼可见。 “你个蒲公英。”褚归卡着它腋下将其抱到屋外,贺岱岳正做饭呢,别待会儿l猫毛飘到菜里了。 “什么蒲公英?”潘中菊进院便听到这么一句,注意到菜畦里的草木灰,她弯腰看了看,“白菜长青虫了?” “对,岱岳下午发现飞蝴蝶了。天麻掉毛太 厉害,我说它像个蒲公英,蒲公英就是地丁草。”地丁草是困山村当地的叫法,褚归转换了一下,潘中菊立时明白了。 蒲公英春天开黄色小花,植株具有清热解毒消痈散疖的功效。褚归在院子里晒了些,花盘上的种子自带白色绒毛,聚集成球,风一吹四处飘散,的确跟天麻掉毛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惊蛰前村里人常挖它用来煮汤或者凉拌,惊蛰后则停止使用,据说是有毒,但其实不然,褚归推测是惊蛰后蒲公英进入盛花期,有毒的传言是出于对种群的保护。 否则一年到头不停地挖,来年吃什么? 潘中菊坐着脱鞋,蒲公英天麻蹭了她一裤腿的毛,待她洗过手,褚归指着桌上特意为她留的三月泡让她吃。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潘中菊拉过刚背回来的背篓,拿出一个芋头叶裹着的东西,里面赫然是她精挑细选的三月泡,跟贺岱岳摘的一样红,“滋味儿l挺好的,只是没岱岳摘的大。” “谢谢伯母。”褚归心里一阵熨帖,三月泡并非多稀罕的玩意儿l,难得的是母子俩宝贵的心意,若不是真的对一个人好,怎能做到事事惦记。 背篓下面装的箭竹笋,四月份的春笋出土后迅速朝天空猛窜,潘中菊约着吴大娘她们下了工去竹林,半个多钟头拔了一大捆。 将三月泡递给褚归,潘中菊进厨房拿了支筷子,她用筷子缠住笋尖使劲往下绞,一根竹笋就剥好了,省时省力又不伤手。 褚归搬了凳子帮忙,潘中菊稍微指导了两句,他很快领悟要点,缠尖、下绞,脆嫩的竹笋完美脱壳。 困山村的竹笋大致分两类,个头粗壮的毛竹笋,细而长的箭竹笋,两种口感风味略有不同,相较于毛竹笋,箭竹笋更为细嫩。 剥好的箭竹笋食用前需要经焯、泡的步骤去除苦涩味,头天晚上处理的竹笋,褚归到次日中午才吃上。 酱色的油焖笋入口第一感觉是嫩,伴随着牙齿的咬合,浓烈的鲜味在口腔之中迸发,香气滚过喉头,返上一股回甘。 贺岱岳舍得放油,做出的笋赛肉香。 褚归多添了半碗饭,见他喜欢,潘中菊连着打了一星期的笋,贺岱岳变着花样做,凉拌、清炒、油焖、烧肉,他们三口人,消耗的速度远不及潘中菊往家背的速度。 吃不完的竹笋焯水或切块或撕条晒成了干,这是村里家家户户每年的常规操作,靠山吃山,在困山村,凡是勤快的,虽谈不上衣食无忧,日子总归过得下去。 育种的玉米苗子长到了巴掌高,到了移栽的时候,潘中菊忙得中午没空回,贺岱岳做了饭,褚归帮忙送去地里。 村里人不禁再次羡慕潘中菊的好命,有个大娘当着她的面挖墙角,称自家屋子宽敞,请褚归上她家里住。 吴大娘掐腰骂她不要脸,脑子里一天天的净打浑主意。 “褚医生,你来我们家住,一分钱不用出,我们保管不占你便宜。”对方挨了吴大娘的骂,愈发变本加厉。褚归一个月好几十的工资 ,手指缝里随便漏块的,足以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了。 “你放屁!”潘中菊撂下饭碗不干了,拨着吴大娘的胳膊站到她前面,“当归现在跟我们是一家人,什么叫我们占他便宜?” 吴大娘鲜少见潘中菊与人黑脸,她性子软,以往碰到类似的事情,大都是吴大娘替她撑腰,此刻怎的突然硬气了? 潘中菊能不硬气吗,按褚归和贺岱岳的关系,褚归如今可是她的儿l媳妇,儿l媳妇被挖墙脚,换谁谁能忍? 好性子的人发起脾气比素来泼辣的更难招架,对方被潘中菊的气势震住,讪讪地赔礼道歉,说她不过是开句玩笑,不是存心的。 “伯母,你放心,我哪也不会去的。”褚归笑着劝潘中菊莫与不相干的人计较,他唯独认贺岱岳一个,没人撬得动。 听着褚归叫自己伯母,潘中菊嘴巴动了动:“我明白的,我就是觉得她说得太过分了。” “那不是么,幸亏她认错认得快,否则我非得撕烂她的嘴。”吴大娘愤愤,但对方话虽难听,其中一点她是赞同的,“你们家的房子的确小了些,将来岱岳娶媳妇怕是住不下。” “住得下。”潘中菊无法吐露实情,蹩脚地转移话题,“你笋干晒了多少斤?” 吴大娘瞅潘中菊一眼,她俩一块打的笋,晒了多少斤笋干值得问? “大概五斤吧,咋了?”吴大娘刨光了碗里的饭,把掉在衣服上的捡起来吃了。 吴大娘的饭是铁蛋妈送的,竹林潮湿闷热,潘中菊他们前些天打笋没一次不是汗流浃背的,铁蛋妈受了凉,身体不舒服,吴大娘便安排她替她喂猪,顺便负责做饭。 农忙时节,生了病在家做家务不下地便属于休息了。 铁蛋妈收了碗筷,扭身咳嗽了两下,潘中菊连忙关切问她着凉了怎么不找褚归开药。 “小感冒,不妨事。”铁蛋妈说话带着严重的鼻音,即使褚归在村里办了卫生所,大伙儿l仍改不了小病小痛自己扛的习惯。 舍不得钱是一方面,关键良药苦口,能不吃药肯定是最好的。 “嗓子快哑了还不妨事。”潘中菊嫌她糟蹋自个儿l,恰巧褚归在,顺道看看得了。 “那多麻烦褚医生。”铁蛋妈不大好意思地伸手,她歇了一上午,脑袋的昏沉感反而加剧了,潘中菊不说她也准备下午去趟卫生所。 褚归治病不讲究形式,在劳作的地头照样能心无旁骛地把脉,周围人边吃饭边瞧,仿佛拿眼前的稀奇景做下饭菜。 “除了咳嗽嗓子疼头晕,还有没有其他症状?犯恶心吗?”褚归条件反射地想拿笔写病例,手摸了个空,方惊觉他身处的环境。 铁蛋妈摇摇头,褚医生为什么问她犯不犯恶心:“莫非我真怀上了?” “嗯,脉象显示两个月了。”怀孕得避讳寒性药材,褚归斟酌了一下,让铁蛋妈待会儿l到卫生所取药。 铁蛋妈怀的是第三胎,铁蛋下面本来有个弟弟,前年生了场急病夭了。她月事一向准时,这次推迟了月余,她心里隐约猜到自己是怀了,因此并不算特别意外。 添丁进口的大喜事,高兴是必然的,吴大娘语气喜怨交杂:“怀了不仔细着点,万一掉了有你后悔的。” “呸呸呸!”潘中菊赶紧拦下吴大娘的口无遮拦,“瞎说啥呢,孩子听得见,小心惊了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