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长住贺岱岳家,两人的关系注定瞒不住潘中菊,跟换成贺岱岳住褚归家,瞒不住安书兰是一个道理。 潘中菊愿意假装糊涂,贺岱岳自然不会亲手捅破窗户纸。他之所以不先答应相看稳住潘中菊,事后找理由拒绝,是因为这种办法一来不尊重对方姑娘,二来拒绝了一个有下一个,实属扬汤止沸。 今日潘中菊的表现虽然令人有些不忍,但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离贺岱岳他们希望的结果更近了一步。 潘中菊自欺欺人采用了拖字诀,拖到贺岱岳去了外省,家里剩下她和褚归。 看她最近连笑容都少了许多,褚归格外不是滋味。钝刀子磨人太残忍,反倒不如直接给个痛快。 在不知道潘中菊欲言又止的第几l次,褚归主动坐到了她对面:“伯母,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全告诉你。” 潘中菊头一偏,讪笑着支吾:“啊,你说啥呢,我没……我没什么想问的。” “没有吗?那大概是我误会了。”褚归同样忐忑,手无意识地摩了摩膝盖,他正欲起身—— “当归,那种病能治吗?”潘中菊的话将褚归钉在了原地。 病?潘中菊认为那是一种病! 褚归深深吸气保持平静:“伯母,那不是病……如果你指贺岱岳喜欢我。” 他说出来了,终于,他说出来了。 潘中菊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竟然感到异样的心安,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要和岱岳在一起?”褚归替潘中菊补充完整,“因为我也喜欢岱岳,我们互相喜欢。” 既然开了口,褚归索性接着往下说:“您是岱岳的母亲,岱岳很爱重您,他说他了解您,您心软,希望他过得好。没有您,不会有现在的岱岳,所以我们不想骗您。” “可你们都是男人,两个男人怎么过日子?”潘中菊惶然落泪,“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们咋做人?” “我们不会让别人知道的。”褚归倾身握住潘中菊的手,“您看看十里八村,谁家日子过得能比我们好。” 天天被人羡慕的潘中菊眼泪一停,褚归说的还真对。 “不提远的,伯母您瞧瞧我,我除了不能给岱岳传宗接代,其他有让您不满意的吗?”为了贺岱岳,褚归厚着脸皮卖乖,“我京市户口,大学文凭,每月工资二十五,是医生,岱岳日后有个啥头疼脑热的我直接能治,保管让他健健康康的。” 潘中菊心地良善,面对褚归的言论,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啊,除了是个男的—— 嗐,什么除了是个男的!潘中菊差点让褚归绕坑里:“当归,你是个好孩子,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可关键你不是姑娘家呀。” 褚归心重重一沉,难道贺岱岳判断错了,潘中菊压根没法接受他喜欢男的? “哎。”潘中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俩的事,等岱岳回来再说吧。” 褚归失落地收手,潘中菊愁着脸,此刻两人心里均难受极了。 在潘中菊看来,褚归对他们家有恩,贺岱岳的腿以及她的眼睛全依赖褚归的精心医治,他们母子合该一辈子感恩戴德。 所以她不能随随便便赶褚归走,即使褚归跟贺岱岳违背了世俗伦理。一个是恩人、一个是儿子,潘中菊从未如此煎熬。 度日如年地过了一周,到了贺岱岳回来的那天,褚归自起床后一直心惊肉跳,他本以为自己是紧张导致的,强行转移注意力却毫无作用。 潘中菊午饭做了贺岱岳的份,灶里的柴灰烧尽了,仍不见贺岱岳的身影。 “估计岱岳要下午回来了,我们先吃吧,不等他了。”潘中菊拿碗拨了菜给贺岱岳留着,招呼褚归吃饭。 褚归按了按胸口,看着表盘上的时针转过一点,进屋拉开板凳坐下,潘中菊待会儿得上工,不吃来不及了。 刚往嘴里刨了一口饭,急促夹杂着慌乱的喊声自院门口传来:“不好了褚医生,贺岱岳他出事了!” “什么?”褚归蹭地起身,动作掀翻了桌上的饭碗,米饭洒落一地,饭碗在地上滚了两圈,碗沿磕掉一角,但无人在意。 “贺岱岳回来的路上摔山底下去了……”杨诚实话未说完,褚归已飞奔到隔壁取了药箱叫他带路。 潘中菊腿脚不及年轻人,追了几l步险些绊倒,褚归转身将她扶住:“伯母,您莫跟了,放心有我在,岱岳绝对不会有事。” 褚归眼神坚定,潘中菊突然没那么怕了:“你快去,别管我。” 路边的田野、山林在褚归身侧急速后退,他超越了前面的杨诚实,从家到贺岱岳出事的地点寻常要走上一个小时,褚归跑到筋疲力竭,停下时生理性地吐了出来。 贺岱岳带了二个人同他去外省,他摔下山底后杨诚实他们立马丢下猪笼下山救人。褚归年前教他们的急救知识派上了用场,两人简单帮贺岱岳处理了伤口,杨诚实则到村里搬救兵。 他们不敢贸然挪动贺岱岳,褚归软着腿扶树下山,中途摔了两个屁股蹲,往下梭了好大一截,褚归第一反应不是痛,而是这样可以更快到贺岱岳身边。 贺岱岳摔晕了,褚归连忙探他的脉象,好在不算太糟糕。许是走路走热了,贺岱岳此时只穿了褂子与长裤,棉袄是后面搭的,褚归摸遍他身上的骨头,从伤势判断他摔倒时应该蜷身护住了头,撞到树上停了下来,脸上仅一处擦伤,最严重的部位是摔折了的左前臂,以及脱臼的右脚踝。 他右腿膝盖还留着疤呢,褚归手指微颤,喉头像堵了团烧红的碳。 杨朗秉着气看褚归检查,待他停手急切出声:“褚医生,岱岳他没事吧?” “他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处理的很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贺岱岳就断个胳膊脱个脚踝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褚归给贺岱岳扎了针,将骨折的胳膊固定,脱臼的脚踝复位,他额头上的汗水一般往下流,渍得眼睛生疼。 贺岱岳在褚归收针时幽幽醒转,睁眼便是褚归惨白的一张脸,他把人吓坏了。 “让你担心了。”贺岱岳仿佛察觉不到右胳膊的痛,抬左手擦了擦褚归眼角的汗。 褚归如释重负,紧绷的精神终于缓了股劲:“头晕不晕?” “有一点。”贺岱岳如实讲述着自己的感受,以防影响褚归的诊治。 轻微的头晕是正常的,褚归挨着贺岱岳坐到了地上,意志松懈的瞬间,透支体力的后遗症疯狂地席卷了全身。 快跑废了的腿疼,摔了的屁股疼,胃里火烧火燎的,褚归背过身捂着肚子干呕了两下:“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你怎么摔的?” 这条山路贺岱岳走了几l十年,下雨没摔过,背背篓挑担子没摔过,上辈子瘸腿也没摔过,今儿摔得太蹊跷了。 “都怪我,抬猪笼的时候打滑了,贺岱岳为了护猪笼脚踩空了才摔的。”杨诚实恰好听到褚归的问话,哭丧着脸解释,身后是问询赶来的贺岱光等人。 意外一场,并非出于谁的本意,贺岱岳没有怪杨诚实,非要怪的话怪他倒霉吧,临行前忘了请杨二爷算个黄道吉日。 贺岱岳的话令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云消散了几l分,他精神尚可,贺岱光大大松了口气。 潘中菊去年摔得半截身体进了鬼门关,听到贺岱岳摔下山的消息时,贺岱光眼前一黑,半天没回过神来。 褚归看着贺岱光小心翼翼地扶着贺岱岳上了担架,上爬的路过于陡峭,杨诚实拿柴刀劈了一条往山下走的。 杨朗则带着另外的人去接贺岱岳用命保的猪崽,多亏贺岱岳有先见之明把猪笼拿麻绳绑牢实了,否则他们现在估计得漫山遍野地找猪。 潘中菊比贺岱岳他们慢了一步,贺岱岳不知摔的是轻是重,褚归让她在家里等,她怎么等得下去,看到被抬着的贺岱岳,她一把扑了上去:“我的儿,你摔哪了,要不要紧啊?” “妈。”贺岱岳托住潘中菊连连摇头,“我不要紧,当归给我看过了,就胳膊和脚受了点小伤,你别担心。” 胳膊折了是小伤,潘中菊心疼得直抹泪,杨诚实缩着脑袋,下巴快杵进地里。 担架抬到了卫生所门口,贺岱岳的伤褚归需进一步处理,见没啥能帮得上忙的,贺岱光他们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褚归顶着满身狼狈为贺岱岳忙前忙后,潘中菊将其通通纳入眼底。“我京市户口、是医生、保管让他健健康康的”,褚归早上的话再次在潘中菊耳边响起。 除了是个男的—— 潘中菊眨了眨眼睛,心头的酸涩化作眼泪串串滴落,是个男的又怎样?世上能找出第二个待贺岱岳像褚归那样好的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外人干什么呢,贺岱岳过得开心、一辈子平平安安是最重要的。 放下给贺岱岳盛的饭,潘中菊拍拍褚归肩膀,接过他换下的贺岱岳那一身脏衣服:“我热了饭,你赶紧去吃两口,莫饿坏了。” “伯母我不饿。”褚归没啥胃口,他自己不想吃,倒记得贺岱岳还饿着肚子,拿了筷子准备给人喂饭。 贺岱岳折的是左手,能自主进食,褚归累昏了头,全凭本能驱使着□□。 “当归我自己来,你快去吃饭。”贺岱岳抓着褚归的手抽走两支筷子,看他站着不肯动,顿时改了口风,“不然你把饭端屋里来,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