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短暂地回顾了一下他的前半生,然后给了余洛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年轻人集体掉链子,老一辈的挑大梁,唱剧说相声讲故事,几个人整了场精彩的联欢会,热闹到深夜方打着哈欠称老了不中用了,由余洛他们照料着进屋歇息。 褚归不怎么困,躺在床上想贺岱岳,想他在做什么,除夕夜,他此刻应该正守岁,生着火盆,碳里埋三两个红薯,边缘烤一圈花生。 怕冷的天麻卧在潘中菊腿上,眯着眼睛,火烤得它蓬松的毛暖融融的。 “妈,你去睡吧,我守着就行。”贺岱岳拨动火堆,卡住天麻的前腿窝将它抱起来,尾巴险险与火苗擦身而过。 高温燎卷了天麻尾巴尖上的长毛,闻到焦糊味,贺岱岳赔罪地挠了挠它的下巴以作安抚。 潘中菊久未熬夜,这会儿确实困了,在贺岱岳的持续劝说下,她没再硬抗:“那我去睡了,你注意着火,别忘了十一点放火炮。” “嗯。”贺岱岳让她放心,肯定忘不了的。 少了潘中菊,堂屋瞬间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哔啵声,火光闪烁着贺岱岳失神的面容,今天是褚归走的第六天,而离他回来,还有六天。 鞭炮炸响,天麻蹭地跳下贺岱岳的膝盖,压着耳朵惊慌失措地跑了个没影。 贺岱岳拿着火柴和鞭炮走到了院子里,十一点了。 “褚归,我们准备放鞭炮了,你来吗?”鞭炮是下午买的,余洛见褚归门缝里透着亮光,轻轻敲门压着嗓子问道。 “来。”褚归披了衣服下床,“在哪放?” 招待所外面便是片空地,县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不差他们一伙。 划燃的火柴烧中引线,滚滚青烟在两片夜色下翻涌而上,褚归抬头仰望夜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余洛以为褚归时同他说的,语调欢乐地回应,“吃饺子吗,我去煮点?” 年轻人消化功能强,厨房剩了些下午包的饺子,余洛毫无困意,又烧水煮了一锅。 褚归没让余洛煮他的份,他胃口一般,况且洗漱过了,重复折腾太麻烦。 “真不吃?”煮好饺子余洛第一次确认,看他摇头,把饺子和另外两人分了。 胃里的满足填补了心里的空缺,余洛吃饱安安稳稳地睡了个整觉。褚归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何时才顺利入眠,幸亏大年初一巡诊队放假,可以睡到自然醒。 清早,先休息的专家们陆续起了床,安书兰与妇科专家进厨房一打开橱柜,昨晚的饺子不翼而飞,安书兰笑骂了一句:“准是那帮馋小子干的。” 停驻的小城今日有庙会,得了,早饭上庙会吃吧。安书兰揣上钱票,给接待员留了个信交代去向,至于那帮懒虫,爱睡多久睡多久。 “一路上辛苦他们了,难得睡个懒觉。”妇科专家虽然喜欢念叨,但也是真体谅人,“南方的庙会我还没逛过呢,不知道跟京市比怎么样 。” 专家们边聊着边出了招待所,余洛醒后听闻他们自己逛庙会去了,原地呆愣两秒,突然无事一身轻,令人有点不适应。 转达完留言,接待员列举了一串庙会的好吃的好玩的,推荐他们一块去逛逛。 招待所干待着怪无聊的,余洛十分意动,询问褚归等人的意见,得到统一答复后,四人结伴去了庙会。 褚归是被招待所窗户外的动静吵醒的,大脑仍有些迷糊,答应去庙会一是为了合群,一来褚正清他们在那边,去了兴许能碰上。 办庙会的位置离招待所不远,街上四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云层透了几缕太阳花花,凉风将褚归迷糊的大脑吹清明了,他咬了口余洛买的油条,外层酥脆内里蓬松柔软,配得上余洛为了买它排的十分钟队。 四人入乡随俗,跟满大街的民众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吃,不愧是全年规模最盛大的庙会,浓厚的年味令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道边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褚归他们越走越慢,因为兴趣各有不同,加上人潮汹涌,随时可能被挤散,干脆分开了各逛各的,到中午在长街口汇合。 褚归找摊主打听了庙会的大概布局,紧邻供销社的中心区设了表演台,他直觉安书兰会在那,问了路挤过去,寻了个高处往人群中一望,果然发现了坐在一处的专家们。 安书兰他们到得不算早,前面人满了,他们本来在后排,结果旁边的人见他们不像当地的,一问从哪来,答京市来的。 哦哟,那可不得了了,京市来的,不正是巡诊队的专家吗,专家快往前坐。 于是安书兰他们被热情好客的民众送到了表演台底下,绝佳的观赏视角,唱戏的杂耍的,专家们看入了迷,连着两个小时未曾挪动位置。 表演台周围人山人海,褚归放弃了往里去,选了条人流相对疏散的街漫无目的地闲逛,街尾一间小小的门脸外挂了对造型别致的红灯笼,走近了原是间打银器的铺子。 铺子里一位老匠人正聚精会神地烧着银器,褚归环视一周,室仅方丈,布置简陋,不见银器售卖,与银沾边的唯有老匠人与他手里的东西。 大概是褚归挡了光线,老匠人分神抬起了头,视线由上至下扫过褚归光洁的耳垂、颈项、双手:“店里不卖银器只加工。” “师傅我能看看样式吗?”褚归侧身让光,加工银器的工具桌上压了本绘首饰纹样的册子,老匠人闻言直接递给了褚归,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册子的年头十分久远,褪色的油墨与泛黄的书页均印刻了岁月的痕迹,褚归默默翻着,老匠人不驱不赶,大有一副随他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完成淬火的银器在老匠人的巧手下慢慢化作精巧的模样,褚归转移了注意力,待老匠人停下打磨,他忍不住夸了句老匠人技艺精湛。 “打个镯子有什么精不精湛的。”老匠人用布包裹了银镯,将其装入一个贴了人名的木盒中,“你打不打东西,不打我关门做饭了。” 老 匠人讲的方言,褚归听懂了关键词,结合他的语气连蒙带猜地理解了大意。 “打。”褚归指着册子上他相中的一套样式,“师傅,这个您能打吗?” “能打,册子上得我全部能打。”老匠人微微挺身,“你要打多重的?谁戴?” “我和我爱人戴。”褚归眉眼染笑,“师傅,我没银子,您——” “没银子你打啥,我说过了不卖银器,你拿我寻开心呢。”老匠人发了脾气,挥手赶人。 “对不起师傅,我不是故意的。”褚归厚着脸皮道歉,“我真的很喜欢这套银器,您帮帮忙——” 老匠人无视褚归的请求,虎着脸关了门,门板扑的风掀了褚归一脸。 悻悻拐过老匠人的银铺,褚归失了闲逛的兴致,改了方向提前到汇合点等余洛他们。 等候期间银器的样式不断在脑海里浮闪,勾得褚归心欠欠的,县城里哪有买银子的地方?褚归暗暗沉思,耳朵依稀听见路人的对话,捕捉到供销社三个字,他忽的恍然大悟。 怎么把供销社忘记了! “你买的东西呢?”余洛两手提着满满的东西,各种吃的用的,要不是时间到了,他估计会把钱包掏空。 “我没买东西。”准确来讲是想没买到,褚归拿不准小县城的供销社有无银饰售卖且作价如何,决定去碰碰运气。 听褚归说他要去趟供销社,余洛费劲巴拉地将两只手的东西攒到左手,右手摸兜:“你钱带够了吗?” 临走前贺岱岳备的前褚归基本没动过,褚归拦下余洛递钱的动作:“钱够了,待会儿他俩到了你们先回吧,不用等我了。” 经过表演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略少了些,供销社依旧人满为患,褚归找了个面相和善的大姨询问里面是否有卖银饰的柜台。 “首饰倒是有,银子打没见着卖过。”大姨摇摇头,看褚归穿得体面,告诉他买银饰得上省城的百货商店,“我们小地方的,谁能买得起银子做的首饰呀。” 是了,这年头结婚嫁娶要的都是脸盆、痰盂、暖瓶,追求吃饱穿暖的日子,银饰啥的普通老百姓压根不敢想,家底丰厚的则一辈传一辈,顶多找老匠人改个样式。 即使在省城百货商店,首饰柜台也不见得天天客似云来的。 大姨的回答算不上让褚归大失所望,只难免遗憾,褚归失落叹气,转身离开了供销社。 重新回到汇合点,余洛三人聊得正热络,一块站着的还有巡诊队的专家们,看到褚归,余洛抬手招了一下:“回来了,东西买到了吗?” “缺货了。”褚归向前赶了两步,“不是叫你们不用等吗?” “反正没事。”余洛提起了地上的东西,“庙会要摆到晚上,我们下午打算接着来逛,你呢?” “我和你们一起吧。”褚归调整好心情搀着安书兰,“刚才我看到你们在表演台底下了,人太多挤不进去。” “你是站捏泥人那上边看的么?”安书兰朝褚正清点了一计,“我说我瞅着当归了嘛,你非不信,觉得我看岔了。” 褚正清没吭声,安书兰拉着他说那人像褚归,他扭头望过去时就剩一模模糊糊的脑袋顶。他是看着褚归长大的没错,但隔老远的距离,哪认得出来谁是谁。 安书兰随口说完便罢了,褚正清不反驳,她并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