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归明天一早去县城,需交接的已经和孙荣交接清楚了,他不在的日子,孙荣将代替他到公社卫生所坐诊。另外田勇学针灸的进程不能落下,褚正清的针灸术孙荣虽未继承百分百,但指导田勇是够格的。 长栓的心脏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按着之前的药方坚持吃药,平时别剧烈运动、别受大的刺激便能避免再次发作。要定期复诊的病患,褚归带孙荣挨个见过了…… “没什么遗漏了吧?”孙荣和褚归最后捋了一遍,“你放心,那几头猪崽我会帮你看着的。” 对于给猪崽治病,孙荣起初是嫌弃的,他打小拜师入中医一道,接触的是人,换动物算怎么个事,他又没干过。 后来褚归上养殖场做例行检查时孙荣跟着去了,猪嘛、尤其是野猪,长得是丑了点,但吴大娘她们天天打扫,猪崽干干净净的,孙荣心里少了几分抵触,加上贺岱岳说他在学兽医相关的知识了,往后猪崽出啥毛病了他来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劳烦褚归。 话说到这份上,孙荣还能咋办,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呗。 “来困山村一趟我成半个兽医了。”孙荣自我打趣,“技多不压身,到时候我下乡义诊,乡亲们一看我连猪生病都可以治,那不更了不得。” “是,非常了不得。”褚归笑着附和,“幸亏师兄你来了,不然我真不一定能走。” 其实走绝对是能走的,褚归一个自由身,想去哪去哪,他所谓的不一定能走,无非是责任心太重罢了。 “我是你师兄,跟我见什么外。”孙荣按着褚归的肩膀,“明天我就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 孙荣嘴上说着不送,实际第二天天没亮,褚归一开门,他便在院子里了。潘中菊同样早早醒了,给褚归现煮了锅鸡蛋,烙了盘葱花饼。 火车上卖吃食那是火车上的,跟她亲手做的是两码事。 贺岱岳背着褚归的行李,他要一直把人送上车,漳怀到与褚正清他们汇合的小城,今天中午发车,明天晚上抵达。 褚归预计在那边待十天,原是定的一周,是贺岱岳劝他多陪褚正清他们两天,趁孙荣在村里,不用急着回来。 贺岱岳收拾的行李,褚归做了精简,他是去陪老人家过年的,不是搬家。 潘中菊与孙荣把他们送到了村口,与二人作别,褚归跟着贺岱岳踏上了山路。 “钱票我放了三个地方,你莫忘了。”贺岱岳牵着褚归喋喋不休,像个孩子要出远门的老母亲,“不管发生什么,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褚归失笑点头,“你说了很多遍了,让我瞧瞧嘴皮子磨破没?” 褚归凑上去亲了贺岱岳一口,他不常讲这种俏皮话,实在是贺岱岳太压抑了,他想逗人开心。 “没磨破。”褚归的话见了成效,贺岱岳凝重的神色放松了些许,“到了那边第一时间给我发电报报平安。” “当然。”褚归握紧贺岱岳的手,“ 我跟你同岁,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你大。”贺岱岳对此异常坚持,“我不关心小孩子,我关心你。” 贺岱岳的直言直语总是那么出其不意,搞得人怪害羞的,褚归安静了片刻,别扭地转移话题:“我给你买的呢大衣常穿一穿,老压箱底不白买了么。” “穿着呢。”贺岱岳今天身上穿的正是之前买的呢大衣,脚蹬黑色短靴,看上去极为惹眼。 “你知道我说的意思。”褚归不满贺岱岳的敷衍,“以后上公社县城办事全按着今天的来,你退伍了,穿寒酸了那些见人下菜碟的要刁难你的。” 先敬罗衣后敬人是非绝对但普遍的社会现象,前人留下的处事经验自有相应的道理,褚归上辈子的身份穿得好与坏皆处于底层,他不希望贺岱岳吃不必要的亏。 况且现在腊月底了,过完年马上阳历三月,漳怀的冬天即将结束,贺岱岳再不穿,崭新的呢大衣得在衣柜里躺上八九个月,新衣变旧衣,简直暴殄天物。 “我穿,我保证穿。”贺岱岳妥协了,“等你回来我穿着它来接你。” 十天而已,掰着双手数完便过了,有什么可难舍难分的,褚归宽慰贺岱岳。 可惜宽慰失败,无论十天或者一天,思念与不舍都不会打折扣,只会与日俱增。 十二点发车,贺岱岳他们十点到的县城,赶路赶累了,两人没在县城闲逛,而是寻了个能坐的地方休息等候上车。 人流如织,褚归微微往旁边移了约莫一拳的距离,他们的外貌过于出众,来来往往的眼睛盯着,做不了任何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同志,你身上这件呢大衣从哪买的,我怎么没在县城见过?”提着包的青年头发梳得油亮,是淳朴县城里少有的考究打扮,贺岱岳与褚归刚进来他便眼前一亮,碍于贺岱岳不好惹的架势,他犹豫了半晌,终于鼓起胆量过来搭话。 近距离看呢大衣的质感更密实,贺岱岳扭头,青年弱气后撤,求助地望向褚归。大高个的朋友看着挺面善的,问个衣服而已,应该不算打扰吧。 “我对象在县城供销社给我买的。”贺岱岳的性格比外貌讲理许多,“当时售货员说只剩一件,你想买的话可以去供销社问问。” “原来如此,我晓得了,谢谢同志。”青年面上稍显意外,喉口莫名发堵,他问衣服哪买的,提什么对象啊,谁没个对象了? 贺岱岳态度友善,天性外向的青年平复心中的忐忑,打开了话匣子,自我介绍是某某厂的干事,他瞅着贺岱岳他们不像本地人,打听两人来漳怀是走亲访友还是和他一样出公差。 得知贺岱岳是青山公社的,青年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贺岱岳是首都的啥干部呢,青山公社的穿呢大衣? 受到了冲击的青年神情恍惚,青山公社,他咋听着那么熟悉? 疑惑的视线左右游移,青年眼神逐渐清明,他恍然大悟地握紧了拳,上半身倾向褚归,压低了声音:“你是褚归褚医生对不对?” 褚归愕然,他全程沉默,对方怎么猜到他身份的?他是因巡诊收获了些名气,但远不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基于漳怀县城的人口,见过他的仍在少数。 青年将褚归的惊讶视作肯定,他激动地朝褚归伸出手:“我是何工的徒弟,何工,去年你们在火车上遇到的,何团长的父亲,你记得吗?” 何工的徒弟?缘分真是奇妙,褚归迎着青年的手握了握:“我记得,何工的腰好些了吗?” 有了共同关联的青年整个自来熟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我师傅那个人,工作起来不要命的。那次沈工强行押着他办了住院,待了三天他就死活要出院,我上个月去看他,他腰疼得必须坐轮椅了。” 褚归对当时的情景记忆深刻,他留了地址给与何工同行的沈工,这半年未曾收到过来信,原想着是有所好转,却竟然恶化了。 到底是外人,褚归无法干涉何工的命运,该下的医嘱他下了,京市遍地良医,何工自己在工作与身体之间选择了前者,褚归只能唏嘘。 除此以外,何工徒弟倒是带来个好消息,他们厂子计划在漳怀建立分厂,年后开始招人,若是褚归身边有符合招工条件的,他愿意帮忙介绍介绍。 何工徒弟的火车快到了,他从包里取了张纸,写下了两个联系方式,一个是他的,一个是漳怀分厂负责人的,具体招工的细则以负责人给的为准,他怕自己说漏了反倒误事。 褚归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漳怀县城的工作他虽然用不上,但村里总有人稀罕。凭他们的本事,当不成正式工,做个学徒绝对没问题,可乡下仍是父传子、子传孙,年复一年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是他们不想进城吗?不是,是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招工信息。 薄薄一张纸上承载的不仅是联系方式,还是某些人改变命运的机遇。 贺岱岳将纸折叠谨慎的放入呢大衣内袋,又坐了片刻,火车鸣着长笛进站,两人俱是一震。 “走吧,上车了。”贺岱岳提着行李拉褚归站直,“跟紧我。” 凭以往搭乘火车的经验,他们不怎么费劲地挤到了卧铺车厢,贺岱岳让褚归在下铺坐着,一件件的往外掏东西,路上看的书、喝水用的杯子、家里做的吃食…… 趁人少,贺岱岳上车厢头灌了壶开水,顺带拧湿一条毛巾,待会儿l褚归擦手用。 “你哥干活可真细致,他有对象了吗?”贺岱岳进进出出忙碌的期间同车厢上了位乘客,普通人买不到卧铺,中年男人一副领导模样,言语很是亲和。 “他有对象了。”褚归捧着杯子接话,喝了口热水,他抬手将杯子递给贺岱岳。 “有对象了啊。”中年男人似是遗憾,“那小兄弟你呢,你有了吗?” “他也有了。”贺岱岳吞咽得匆忙,不禁呛咳了几声。 “慢点。”褚归掏了手帕,贺岱岳接过仔细拭干呢大衣上溅到的水迹。 列车员挨个车厢催促送行的人员下车,贺岱岳揣了褚归的手帕,眼神瞬间沉了,他跨步抱住褚归:“我走了,路上小心。” “嗯。”褚归感觉腰间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松开。 中年男人看着他们依依惜别,摇头晃脑地念叨:“两兄弟感情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