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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6 章(1 / 1)




禇归不回公社,蒋利兵兴冲冲地邀请他去下馆子,他是个话包子,书信限制了他的发挥,如今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那劲头仿佛不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都没地儿装饭。
“褚医生,你晚上别住招待所了,住我家吧,跟我睡一张床!”蒋利兵哥俩好地抬手搭上禇归的肩膀,他没结婚,跟父母住卫生院的筒子楼,户型是两室一厅的格局。
禇归动了动肩膀,卸下蒋利兵的手:“不用了,我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
“哦,那算了。”蒋利兵没有强求,见禇归放了筷子,他加快速度打扫了桌上的剩菜,“我送你到招待所。”
禇归第二次住卫生院附近的招待所,接待员给他开了二楼的房间,禇归跟着他上楼,路过之前与贺岱岳住过的屋子,发现门敞了一道缝。
“同志,这间房有人了吗?”禇归在门口停下,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床铺整齐无杂物,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没,怎么了?”接待员手里的钥匙晃动,叮叮当当地响,他疑惑的转过身,一把推开了房门,没人啊?
“不好意思,我能换这间房吗,上次正好住过。”禇归提的不是啥大要求,接待员从钥匙串里找到对应的钥匙,爽快地交给了禇归。
送完褚归,蒋利兵回家时他父母正吃着饭,卫生院里偶尔会下班不准时,蒋利兵便让父母做好饭直接吃,不要等他。
蒋利兵的父母皆是在职工人,两室一厅的户型虽小,但屋里的布置一点不寒酸,同色系的茶几、沙发、餐桌配套齐全,茶几的果篮里是红彤彤的大苹果,桌上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蒋母以为蒋利兵没吃,叫他洗了手坐下吃饭。
“我吃过了妈。”蒋利兵脱了鞋子,穿上蒋母勾的毛线拖鞋,仰脖打了个饱嗝。请褚归吃饭,蒋利兵非常舍得,什么贵点什么,若不是褚归说两个人点多了吃不完,他能点满一桌子菜。
“跟谁吃的?”蒋母感兴趣地问道,“是你们卫生院的哪个年轻女同志吗?”
蒋利兵的年纪大褚归一岁,自从他工作稳定了,蒋母三天两头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不是,妈你想哪去了,我跟褚医生吃的,就是我老说的褚归褚医生。”蒋利兵倒了杯水喝,“今天上午他送了个病人来卫生院,啧啧,那个病人上山打野猪,让野猪拱了,断手断脚,肋骨还戳到了肺……”
“我和你爸吃饭呢,少讲你那些血乎刺啦的。”蒋母嫌弃地打断蒋利兵,“你请褚医生吃了饭,怎么不叫他来家里坐坐?”
“我叫了啊,褚医生说天黑了,怕打扰你们。”蒋利兵解释道,“可惜我家没空房,褚医生住招待所去了。”
“你个笨脑壳,做事都做不周到。”蒋母不吃饭了,取了网兜装了两个苹果,另外用纸封了把酥糖,往蒋利兵手上一挂,“人褚医生教了你那么多,请一顿饭哪能够。外面供销社关门了,你麻利点把东西给褚医生送去。”
蒋利兵心思没蒋母细腻
,好在他不是榆木疙瘩,进了趟卧室,他提上网兜出了门。
筒子楼与招待所隔了一条街,来回顶多二十分钟。
住招待所是临时起意,禇归两手空空,他提着招待所配备的暖水壶下楼打了热水,拉上窗帘对付着擦了个身。
此时不过将将七点,禇归头脑清明,垂手站着,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睡觉太早,难不成干躺着发呆?禇归坐到床上,又枯燥地站起来,寻思着不如练练针灸。
禇归学针灸时经常拿自己当练习对象,装针灸包的药箱在床头柜上,他挽着袖子,熟练地消了毒,眼也不眨地选了一根最细最长的银针。
房门被人咚咚敲响,禇归走两步开了门,蒋利兵上半身探进来:“褚医生,我——”
蒋利兵的话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着禇归的右手,银针刺破冷白的皮肤,针头在上针尖在下,竟是贯穿了整条手臂。
从学医到成为医生,蒋利兵自认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合上瞪得酸胀的眼睛,他迈步进了屋:“褚医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你说这个?”禇归抬起胳膊,“我闲来无事练练针灸打发时间。”
说着禇归左手抽出了银针,被银针穿透的手臂没流一滴血,仅余微不可见的小红点,蒋利兵一口气呛到嗓子眼,咳嗽着冲禇归竖了个大拇指。
待蒋利兵缓过气,禇归捆上针灸包放回药箱:“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妈叫我给你送点水果。”蒋利兵展示了网兜和笔记本,“顺便我收集了些病例想请教你一下。”
褚归拿过蒋利兵的本子,上面写满了他记录的病例,三指厚的笔记本沉甸甸的,使用痕迹明显,蒋利兵沾了不少附注的增页,浆糊充当粘合剂,导致纸张硬邦邦的,一页胜四页。
前面的病例褚归在蒋利兵写的信里看过了,他翻到后面未粘贴增页的部分,认真起来。天花板的白炽灯罩着金属灯罩,投下的灯光呈圆锥形,蒋利兵默默挪了挪凳子,以免自己的影子影响褚归的视线。
室内安静了片刻,褚归一例例边看边在脑袋里分析,每个病例下面都有蒋利兵自己的注解以及他不懂的问题。病例的来源主要分两种,一种是蒋利兵从其他书上抄的,一种是卫生院里遇到的。
“她近日有来卫生院复诊吗?”褚归骤然出声,把走神的蒋利兵吓了一跳。
“哪个?”蒋利兵赶忙看向褚归手指的位置,查看病人的姓名,“她今天下午刚来过,我没来得及更新,她怎么了?”
“你先把她今天复诊的情况说一说。”褚归将笔记本还给蒋利兵,“谁接诊的她?”
“严学海。”蒋利兵的办公室与严学海离得近,严学海空闲时喜欢找他串门,为蒋利兵贡献了不少值得研究的病例。
褚归对严学海有印象,严学海的外甥是他在卫生院救治的第一个病人,那个吃了奶奶喂的隔夜剩菜,引发了中毒性痢疾的小孩。
而褚归此刻之所以单独问严学海接诊的病人,是因为对
方曾在他手里看过病。
蒋利兵说完了复诊的情况:“我感觉她的病情很奇怪,明明中途好转过,不知道为什么又恶化了。”
“她停了我开的药。”褚归语气听不出喜怒,“她上个月十五号到卫生所找我,我给她开了十天的药,交代她十天后复诊。”
显然十天后她没有来,并且把褚归的遗嘱全违反了,褚归垂下眉眼,笃定地告诉蒋利兵:“按严学海的方子,她的鸡爪疯永远治不好。”
“你的药有效,好端端的她干啥停了?”蒋利兵闹不明白,吃着有效,正常人不该继续吃吗。不选褚归选严学海,她咋想的?
“她急着生儿子,我叫她两年内不要怀孕。”褚归不带情绪道,反正于褚归而言,她只是一个自己接诊过的病人,他履行了医生的职责,病人如何执行的与他无关。
为了生儿子,把有效的药停了,换更差的医生?蒋利兵郁闷地翻了一个白眼,他真替褚归不值,严学海的医术哪里配和褚归相提并论。
“她的症状是寒湿入血,严学海用治表寒的药物拔除不了伏寒。”就事论事,对方的病当教学案例是很不错的,褚归借蒋利兵的钢笔写了一味药,“伏寒需大辛大热的猛药温通十二经,《金匮》中的乌头汤主治寒湿历结,看严学海敢不敢用了。”
褚归写的是川乌,川乌有剧毒,配药的分量不准确或者煎煮的方法有误均容易导致中毒,严重者可致命,一般的医生少有敢往药里加川乌的。
“严学海他胆子小,肯定不敢用。”蒋利兵一副摸准了严学海脾气的模样,“褚医生,她的病必须用川乌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保险一点的。”
“以我的方法,要根治川乌是必不可少的。”褚归倒是敢用,但对方未必敢服。
褚归画了个圈圈住川乌二字,不再为此耗费时间,他翻回上一页,讲起了其他病例,直到招待所的接待员来赶人。
之前接待员允许蒋利兵上楼是收了他递的糖,蒋利兵没有介绍信,要是上面突击检查,发现他在招待所过夜,接待员是会受处罚的。
“行行行,我马上走。”蒋利兵把褚归讲着的病例听完,匆匆做了个记号,同褚归道别离开了招待所。
两人一讲讲了三个小时,蒋利兵下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禇归呼了口冷气,钻进了入住时接待员抱来的厚棉被中,床单冰凉,冻得褚归直缩脚,少了贺岱岳暖被窝,怪令人不适应的。
暗色掩盖了天光,确认褚归不会回来后贺岱岳栓上了大门,在吴大娘家吃完晚饭他特意到村口等过半个多钟头,一面希望褚归能回,一面不想他走夜路。
因为吃饭前禇归没回来,吴大娘单独拿碗为他留了一份,潘中菊架锅里热着,贺岱岳栓了门,她才把锅里的饭菜端到了碗柜里。
“妈你去睡吧。”贺岱岳举起煤油灯,照着潘中菊进卧房,潘中菊的床头放了个手电筒,晚上起夜手电筒比煤油灯好使。
潘中菊躺下了,明知褚归回不了,贺岱岳依旧在堂屋坐着,天麻破天荒地卧上了他的膝头,陪他守到了平日睡觉的点。
揉了揉干涩的眼,贺岱岳大腿一轻,天麻自觉跳到了地上。火光从堂屋向卧房移动,到了床边,贺岱岳朝煤油灯一吹,困山村整个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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