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医生。”褚归不欲多费口舌,脱掉外套扔给杨朗让他拿着,两步到了王燕燕身前。 王燕燕痛得汗如雨下,头发散乱地黏在脸上,万幸意识尚且清明,虚弱地喊了声褚医生。 “我是她丈夫,我同意褚医生进去救我媳妇!”杨朗站在门口喊,他倒是想进去,但被以他身上脏为由拦下了。 回来快四个小时,杨朗竟忘了冲洗一下,顶着一身的泥点子转来转去,此时裤腿上的泥硬邦邦的。 有家属同意,接生员不好再反对,作为青山公社的接生员,她是知道褚归的大名的,只是没见过面。 “嫂子,我现在要帮你接生,你把我当医生,别把我当男的,行吗?”褚归征询王燕燕的意见,很多时候介意性别的不单是产妇家属,还有产妇本人,褚归在医院实习时听过不少因此引发纠纷的案例。 固化的观念是需要时间去慢慢打破的,褚归做了两手准备,若王燕燕介意,他就交由接生员负责,自己从旁辅助。 “好,麻烦你了褚医生。”阵痛来袭,王燕燕双手抓着床单,五官狰狞,褚归迅速为她施针降痛,以防她骤然晕厥。 王燕燕的痛呼声变低,杨朗以为她出了啥事,上蹿下跳的,杨桂平媳妇啪地关上门:“小声点,燕燕叫得都没你大声!” 杨朗挨了训,老实巴交地挨着墙蹲下,和两个女儿互相依靠。 褚归和接生员仔细交流了王燕燕的情况,接生员不是第一次遇到头大的孩子,她有成功的经验,因此一直没有慌张。褚归在困山村,王燕燕要是真不好了,她会让家属请人的。 见接生员确有真本事,褚归临时改了主意,论接生的实操他远在接生员之下,如非必要,他尽量不移动位置,免得事后杨朗他们遭受村里人异样的目光。 褚归没仗着医生的身份强行插手,接生员暗赞他明事理,对褚归的印象大大提升。 在二人的帮助下,王燕燕重新积攒了力量,身下的疼痛令她不知时间的流逝,终于伴随着一声“孩子头出来了”,接着仿佛哗啦一声,整个人卸下了千万斤的重担。 婴儿的嘹亮的啼哭声响起,所有人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褚归收了银针,接生员包好婴儿,抱到王燕燕脑袋边:“恭喜,是个男孩。” 王燕燕看看皱巴巴的小娃娃,脱力地闭了闭眼:“褚医生,你要抱抱他吗?” 褚归顿了下,关上药箱,接过接生员手里的婴儿,见他抱娃的动作熟练,接生员放心拜托他把孩子抱去给家属见见面。 “母子平安。”褚归抱着杨朗的儿子,站在门内,让他们挨个看了两眼。 杨朗高兴疯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换过了干净的衣服,一个劲说着:“给我抱一下给我抱一下。” 褚归满足了他的愿望,将婴儿交给他:“我给嫂子施了针,没做其他什么。” 杨朗慈爱的笑意一敛,褚归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全程是我接生的,你们放心吧。”接生员佐证了杨朗的猜想,“产妇可以转移了,她在哪个房间坐月子?” 杨朗草草同褚归道了声谢,见他们忙得顾不上自己,褚归背着药箱回了家,不知道他锅里的菜糊了没。 灶里的柴燃尽,下锅的菜焦乎乎地黏在锅底,褚归刷了半天锅舀出的水终于清亮了。食材毁了,褚归上地里拔了棵白菜,刚淘洗干净,贺岱岳他们收工了。 今天的晚饭迟了些,贺岱岳冲掉腿上的泥,接手了褚归的锅铲,鼻间敏锐地嗅到缕血腥气:“我好像闻到股血味,你切菜时受伤了?” “没。”褚归向贺岱岳展示了他完好的双手,他穿着接生时的里衣,“下午杨二哥的媳妇生产,孩子头太大卡住了生不下来,请我去帮忙,我给嫂子扎了针,其他的没插手。大概待的时间有点久,在里面染上的。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贺岱岳一把将褚归的衣袖推至手肘,小臂上的青紫触目惊心:“怎么弄的?” “嗯?”褚归此刻方注意到小臂的痕迹,“不小心被嫂子抓的,没事,等下吃了饭抹点药膏就好了。” “杨二哥他们总算如愿了。”贺岱岳轻轻抚摸褚归的抓痕,褚归是医生,医生眼中的人体不过是各种器官组织的载体,贺岱岳不会在意他与病人的接触。 但贺岱岳能理解不代表村里人不会说闲话,杨桂平家挨着老院子,看着褚归进了产房的人不在少数,认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某些人斥责外男进产房有伤风化,杨朗他们不该放褚归进去。 也有人替褚归说话,反驳他们过激的言论,褚归仅仅是施了针,又没做啥,生孩子是两条人命,杨朗作为王燕燕的丈夫,他的行为无可厚非。 照他们性别对立的说法,是不是以后女人都不能找褚归看病了? “我媳妇要是生孩子我绝对不让褚医生接生,多丢人啊!”一个男人端着饭碗蹲在地上,筷子在空中挥斥,嘴里大放厥词。 “我呸!”王二媳妇万分唾弃,“你说得轻巧,生孩子的不是你疼的不是你,丢人,我看你才丢人现眼。” 女人生孩子完全是闯鬼门关,人命在他们心里竟比不上脸面,简直搞笑。 此王二非彼王二,困山村的王二有个好媳妇,她充当着家里的顶梁柱,一般人吵起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繁忙的劳作挡不住村民们的议论,杨桂平巡查时遇见两个负责挑担的村民偷懒,扁担搭在装满稻谷的两个箩筐上,而他们坐着聊得热火朝天,脸色一黑,借机大肆敲打了一番。 自此流言渐消,挨了批评的村民卯足了劲干活,连带着晚稻的收割效率直线上升,往年没二十来天收不完的晚稻,今年半个月便搞定了。 秋天的阳光不如盛夏,田里的稻子收上来了,还得晾上几天晒干水分,这种轻省的活计与贺岱岳无关,收完稻子,他同铁蛋爸一行人挑着空箩筐回了家。 铁蛋爸对上次打猎的经历记忆犹新,回味着野猪肉的香, 他蠢蠢欲动地撺掇贺岱岳哪天再带他们上一次山。 贺岱岳正有此意, 晚上跟褚归和潘中菊提了一茬。 “去几天?”上次潘中菊眼睛尚未恢复, 贺岱岳不敢在山里多耽搁,如今潘中菊眼睛好了,褚归觉得贺岱岳少说得去个三四天的。 “预计是四天,如果运气好打到野猪可能会提前回来。”贺岱岳此次的目的非常明确,借助上辈子的经验,他有把握在四天内打到足够多的猎物,“当归你要一起吗?” 在褚归回答前,潘中菊插话了:“去四天会不会太危险了?” 以潘中菊意思,当然是不去最好,她不想贺岱岳冒险,上次贺岱岳在山里那晚她做了一夜的噩梦,至今仍心有余悸。 “不会的,妈你放心,我厉害着呢。”贺岱岳比了个打枪的手势,“我在部队训练,百发百中。” 潘中菊不说话了,褚归许诺了给刘成他们带新鲜的草药,自是要与贺岱岳一起去的。 此次的人数和上回一样,不过王燕燕坐月子,杨朗走不开,换了王成才。 “大牛在家听妈妈和爷爷奶奶的话,爸爸进山给你打野猪吃。”王成才交代儿子别调皮捣蛋,平日里家里人惯着大牛,唯有自己稍微镇得住,虽然在褚归的教育下大牛听话了许多,但他们即将一去四天,王成才担心大牛故态复萌。 “你打野猪?明明是岳叔打野猪。”大牛毫不留情面地拆王成才的台,“要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褚医生才不会让岳叔带上你。” “啥看在你的份上?”王成才后悔弹弓做早了,没了拿捏大牛的东西,身为父亲的尊严摇摇欲坠,“你岳叔带我关褚医生什么事?” “哎呀。”大牛一脸的为王成才操碎了心,“褚医生上次答应我了,我认真上课,他就叫岳叔带你。岳叔的事褚医生说了算,岳叔亲口承认的。” 王成才理清大牛的话:“那我是沾了你的光咯?” 大牛重重点头:“所以你进了山机灵点,别拖岳叔的后腿。” “没大没小。”王成才戳了下儿子的脑袋,“教育起你爸来了,先把你的算数算明白吧,三乘五等于十,你咋算的?” “是你打扰我的思路了!”大牛往桌上一扑,盖住作业本,不准王成才看。 他怎么老是错啊,好烦! 大牛痛定思痛,老老实实把乘法表翻来覆去地背了无数遍,十五十五。褚医生喜欢聪明的孩子,他早点把乘法表背熟,兴许能哄褚医生高兴,让他岳叔以后每次都带上他爸。 王成才将大牛的童言童语当玩笑讲给褚归他们听,贺代光同情地拍拍王成才略矮几分的身板:“巧了,我家小聪跟你儿子说的一模一样。” “铁蛋也是。”铁蛋爸补了一句,“没关系,靠儿子不丢人。”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王成才一人给了一个白眼,假装生气:“笑话我是吧,亏我拿你们当兄弟。” 二次进山,他们笑闹着沿上回开的路往前走,轻松到达歇脚的山洞,虽然快了一个多小时,但昼短夜长,实际行动的时间反而变少了。 附近的药材褚归采过了,五人以山洞为据点扩大了搜寻的范围。贺岱岳清理了上次的陷阱,令它们从废弃转为使用状态,王成才新奇地看着他操作,佩服得五体投地。 四天后他们顺利地满载而归,褚归背了一背篓的药材,无人能替他分担,因为贺岱岳他们打到了三头野猪! 王成才下山叫人帮忙,贺岱岳独自扛了一头,他左右手分别抓着野猪捆绑的前后腿,野猪横架在肩上,几百斤的重量压着,他走得稳稳当当。 他搬了一段距离放下,折回去扛另一头,贺代光和铁蛋爸抬了一头,对贺岱岳的力气自愧弗如。 王成才叫了六个人,迎面撞上扛着野猪的贺岱岳,野猪身上的血染红了贺岱岳的侧脸,山一般的男人浑身煞气,所有人失神愣在原地,眼睁睁望着贺岱岳向他们靠近。 脚下的地仿佛伴随着贺岱岳的移动而震颤,王成才招呼他们搭把手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有人不小心对上贺岱岳的视线,双腿一软,抖着往后退了两步,待他缓过神时,贺岱岳已转过身接应褚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