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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1 / 1)




离贺岱岳他们摊位数十米远处,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身前摆了个木桶,陆续有人向他询价,褚归依稀听得两句“太贵了”。
凑近一看,黄澄澄的蜂蜜装了小半桶,桶把上挂了舀蜂蜜的勺,滴着粘稠的蜜液,舌尖似乎泛起香甜的滋味。
“买蜂蜜吗?山里掏的野蜂蜜。”汉子抬头揽客,露出被蜇伤的脸庞,左眼肿成了一条缝,皮肤红得透亮,难怪大清早把草帽顶在头上。
说话间汉子咬到了舌头,痛得他哎哟了一声,左眼缝溢出清泪,他尴尬地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掉。滑落的袖口卡在肿胀的小臂上,令人不由猜想他到底蜇了让蜜蜂蜇了几次。
蜂蜜是好蜂蜜,褚归蹲下身,问的话却与蜂蜜无关:“蜇你的蜜蜂长什么样,蜇了多久了,以前被蜇过吗?除了红肿胀痛,有没有发麻的感觉?”
“有有有!同志你咋晓得?”汉子点头如捣蒜,他先是奇怪,随即转过身在后面的背篓里翻了翻,两指捏了只蜜蜂的尸体给褚归,“昨天下午蜇的,为了掏些蜂蜜可把我害惨了,全身上下蜇了八九个包,我不要票,卖一毛钱一两不过分吧?”
汉子手里的蜜蜂尾部呈麻黑色,生浅褐色透明双翼,脑袋有细小的绒毛,比苍蝇稍大,是本地较为常见的一种野蜂。
据汉子所说,蜂窝是他昨天下午上山砍柴遇到的,第一次掏蜂蜜没什么经验,烟熏得不到位,所以让蜜蜂蜇了。蜇到的地方用土方法拿媳妇的头发搓了,一点没奏效,越来越肿不说,一觉睡醒,连舌头都木木的了。
见褚归不提买蜂蜜,汉子扔下他招呼起了新来的顾客:“一毛钱一两,你带瓶子了吗?”
谁赶大集带瓶子啊,打酱油么。听对方说没带,汉子从背篓里拿了个竹筒给他舀了二两。
褚归默默等他收完钱,才开口说他中了蜂毒。
“蜜蜂哪来的毒,同志你开什么玩笑呢。”汉子压根不把褚归的话放心上,村里又不是他一个人被蜜蜂蜇过,“你要是不买我的蜂蜜往麻烦往边上挪一下,莫挡着我做生意。”
“别人被蛰了没事那是体质不同,你最好是上卫生院看看。”褚归向来不跟病人计较,汉子愿不愿意听是他的事,“桶里剩下的蜂蜜我包了,给我分五个竹筒。蜂蜡咋卖?”
剩的蜂蜜约有两斤多,汉子喜出望外,换上一张笑脸麻利地为褚归舀蜂蜜:“两斤三两,加上蜂蜡,算你两块五行不?”
褚归接受了两块五的药价,手伸向衣服内袋,结果摸了个空,突然想起钱在贺岱岳那。他面上不显窘迫,镇定的叫汉子等他几分钟:“或者你跟我过去,我朋友在前面十字路口。”
怕爽快的大主顾飞了,汉子收了摊同褚归一块取钱。感受着嘴里木得愈发严重的舌头,汉子寻思着他待会儿恐怕真得找医生开点药,毕竟眼前的同志不像是会故意撒谎骗人的。
贺岱岳他们卖干菌的过程并不顺利,杨朗客似云来的期盼落了空,觉得卖干菌的速度和他们以
前差不太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不能少了褚归?
杨朗愁闷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他们今天挑了四担干菌,别一半都卖不到啊。虽说有供销社兜底,但价格可要大打折扣了。
他吆喝了两嗓子收效甚微,几人没一个是做生意的料,早知该让褚归留下。
在杨朗的懊悔中,褚归领着卖蜂蜜的汉子回来了,他自然地让贺岱岳付钱:“我买了点蜂蜜和蜂蜡,一共两块五。”
贺岱岳数了钱,一手交钱一手接过装蜂蜜的竹筒与纸包的蜂蜡。褚归提醒仔细把钱放到裤袋里的汉子记得上卫生院,拖久了可能发生意外。
汉子呼吸一滞,真有那么严重吗?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声谢,表示肯定会去看医生的,县卫生院的费用对他而言太贵了,他宁愿再扛两个小时回公社就医。
褚归听汉子大舌头的症状比之前明显了许多,不放心地给他把了把脉,接着神情严峻的建议尽快到卫生院就医。
杨朗被两人的对话惊到,但并没有觉得褚归小题大做。褚医生医术那么好,他说要尽快就医,自然是耽误不得。
汉子仍在为超过他心理预期的医药费犹豫,杨朗他们已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起来:“这位是青山公社的褚归褚医生,他的话你还信不过么?”
褚医生的名头一出,汉子陡然瞪大了眼睛,他虽未见过褚归,青山公社来了个神医他却是有所耳闻的。
神医发了话,汉子也不管啥贵不贵的了,钱能比小命重要?
目送汉子的身影从集市消失,堆积如山的干菌重回杨朗的视野,他厚着脸皮向褚归取经,招人眼红便招人眼红吧,把干菌卖完要紧。
褚归笑着应了,接下来的一幕简直让杨朗他们大开眼界,只见褚归叫贺岱岳脱了外衫,两人并肩往摊位上一站,自成一道俊朗的风景线,瞬间勾住了大娘小媳妇们匆忙的脚步。
此情形的冲击力太强,杨朗一时失了神,木棒头似的定住,贺岱岳一嗓子喊醒他:“杨二哥,称称!”
摊位上的干菌以令杨朗出乎意料的速度减少着,四担干菌,最后仅残留了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碎渣。说是碎渣,但稍微清理清理一样能吃,贺岱岳归拢了送给左右相邻的摊位,左边摊位按人头回了几个柿子,右边摊位捧了一把零散的葡萄。
柿子硬邦邦的,得拿回家捂熟,贺岱岳把葡萄分了,熟透的秋葡萄包了一汪糖水,杨朗他们尝过后各自买了半斤,带回去让家里人甜甜嘴。
早过了县委上班的点,没别的事,褚归索性叫杨朗他们先回,用不着等他。
贺岱岳自是和褚归一起,出了集市,褚归朝卫生院的方向走。田勇带话只说有领导要见他,具体是哪位领导,姓甚名谁担任什么职位,褚归一无所知,当然要找院长问问。
卫生院赶集日的繁忙程度褚归之前已经见识过了,门诊部嘈杂得像另一个菜市场,褚归无意掺和其中,直接向接待的护士说明了来意。
“褚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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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归问起卖蜂蜜的汉子,确认他是否听从了建议前来就医。
“有,褚医生你怎么知道的?”严学海诧异道,“你认识他?”
“算不上认识。”褚归解释了一下缘由,“他现在情况如何了?”
“多亏他运气好遇到了褚医生你。”严学海听罢满脸的庆幸,原来汉子挂号时出现了休克的症状,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经过抢救,此时在住院部的病床上躺着。
说话间严学海注意到褚归神色毫无波动,脑海里骤然反应过来他刚刚问的是“现在情况如何”,似是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到当初自己在厕所说的那番轻视褚归的话,严学海尴尬垂头,不敢直视褚归的双眼。
很快到了院长办公室,严学海抬手敲门,愁眉苦脸的院长见了褚归,顿时笑开了花:“褚医生你终于来了!”
严学海识趣离开,院长对着褚归大吐苦水,县委反复派人来催,非让他尽快落实巡诊的章程,再晚一天,他就要下青山公社去请他出山了。
请自己出山?院长的用词令褚归沉了沉眼,他正色看向院长:“恐怕要让院长你失望了,我短期内没有二次巡诊的想法。”
院长的心情褚归能理解,治病救人是医者的天职,县下也的确有许多大队迫切需要医生深入困难群众实地治疗。但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全指望他是不可能的。
既然巡诊切实有效,县委应该做的是吸取经验,自上而下地将巡诊推广开来,而非逮着褚归一只羊薅羊毛。
“我明白了。”好在院长是个识大体的,他扔下手里的事,陪褚归去县委见领导把事情说清楚,免得有那心胸狭隘的曲解褚归的意思,日后给他使绊子。
卫生院受县委的监管,若褚归真把县委的人得罪死了,怕是会妨碍他申领药材。
县委的房子修得十分气派,几栋两层楼房,楼前的广场停了辆小车,花坛里种的黄桷树树干粗壮,底部长着青苔,难得看不出炮火洗礼过的痕迹。
院长是漳怀土生土长的人,他指着黄桷树的左侧说当年空袭,炮弹擦着树冠落下,在地上炸了一个大坑,把黄桷树整个掀翻了。
黄桷树代表了漳怀的根,县里的人绑着绳齐心协力将其拉起来重新种好,建国后县委迁址到此处,围着黄桷树建了一圈小楼房。
催院长落实巡诊章程的领导姓郑,跟县卫生院的郑光祖是叔侄关系,长得倒是一副和气样。然而褚归婉拒的话音一落,他立马拉下了脸。
“褚医生,你在青山公社巡诊的时候我们县里可是出了不少的力啊,要钱给钱要药材给药材。都是一个县的,你巡了青山公社,不管其他公社,岂不是让我们难办吗?”郑姓领导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你大可不必担心和下面的公社不熟,社长们同我表过
态了,他们会全力支持你的巡诊,把吃住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只劳烦你受累,给乡亲们看看病。”
“谢谢郑主任费心,你的意思我懂,不过我最近实在抽不出空,县卫生院也有许多优秀的医生,他们同样可以组成巡诊小队同样替乡亲们看病。”
社长们之所以点名道姓,只是因为褚归开了先河,有了名气而已,并非不能换人。曾所长告诉褚归,卫生院好些医生把他当榜样,向院里自荐要下乡巡诊。
郑主任的神色略有松动,褚归继续道:“市里比我医术好的医生比比皆是,郑主任你不放向上面打打报告,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褚归的话充满了暗示的意味,郑主任一下联想到了他的身份,年纪轻轻拿着全国通行的行医证,褚归在京市必然有后台,他的话绝非无的放矢。
上辈子组织巡回医疗队下农村基层的报告是六五年的一月份获批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郑主任抓住机会,兴许能让医疗队改道漳怀。
郑主任拾起了笑脸,不再揪着褚归不放,院长反倒拿不准主意了,既然上面要来人,那他们的巡诊办是不办?
“办!”郑主任拍板,不仅要办,还要好好办,办得漂亮,他才有名头跟市里报告,让更多的医疗专家们下来指导工作嘛。
不愧是县里的主任,脑子果然转得快。褚归目的达到,向郑主任提出了告辞。
褚归要走,郑主任热情相送,态度与褚归进门时判若两人。
出了县委,褚归与贺岱岳在国营饭馆解决了午饭,返程时照例去了趟公社的邮局。过了半个多月,褚归估摸着寄往海市的信该有回应了。
柜台的同志拿了张包裹单让他签收,寄件地址写着上海的某个弄堂,看来他同学是从家里寄的。
包裹封得严严实实,贺岱岳抬手放进背篓,里面是什么他和褚归心知肚明。对上贺岱岳的视线,褚归耳根一烫,别过脸转移话题:“走了,不晓得曾所长把清单上的药材备齐没。”
补充清单是褚归今早托卫生所值夜班的医生转交的,曾所长一上班就安排库房的人办了,褚归清单上标了多少给多少,不打丝毫折扣。
贺岱岳的背篓装得冒了尖,褚归满意地谢过曾所长,这些药材够他用十来天的了。
“学徒们的表现怎么样?”褚归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向走廊,刘成是他介绍来的,他没法做到不闻不问。
曾所长夸了刘成:“学得很快,而且勤奋努力,你帮卫生所招了个好苗子。”
四个学徒里,刘成的表现是最好的,与之相反,丁广则有些混日子的心态,曾所长找他谈过话,稍微认真了点。另外两个女学徒属于中等,谁去谁留目前下不了结论。
褚归在学徒们面前露了个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刘成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头倒是挺足,俨然乐在其中。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把自己累垮了。”褚归拍拍刘成的肩膀,少年激动点头,他是经历过双抢的人,这才哪到到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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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藏情绪的功夫尚未修炼到家,贺岱岳将他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扭头发现曾所长若有所察,看来不用自己提醒了。
大集的次日便是中秋,贺岱岳早早起了床蒸糯米,捣糍粑的棍子和缸簸刷洗干净后淋一遍开水。褚归负责稳住缸簸,短胖的糯米吸饱了水,鼓胀成晶莹剔透的小珍珠,粘连着腾腾冒热气。
米香四溢,褚归使劲按着缸簸,糯米在贺岱岳的大力捣杵下慢慢失去原本的形状,变为光滑的一团。
竹匾撒一层炒熟的糯米粉,贺岱岳趁热扯了一坨糯米滚圆按扁,褚归试着帮忙:“嘶,好烫!”
滚烫的糯米团黏住他的手指,贺岱岳连忙抓着他的手腕浸到凉水里。
“我来,你莫碰了。”贺岱岳对着褚归通红的手指吹了吹,好在糯米捣了有段时间了,否则指定给褚归烫起泡。
贺岱岳扯糯米团时面不改色,褚归哪晓得会那么烫,他悻悻擦了手,坐在一边的板凳上看贺岱岳操作。
捣糯米的棍子粘了圈糯米团,潘中菊说粘着棍子的是最香的,褚归迟疑地啃了一口,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粘着棍子的糯米团韧劲十足,散发着糯米清淡的甜味,虽然吃着动作不太雅观,但好像确实挺香的。
贺岱岳摊了八个大糍粑,八个小糍粑,一个个圆溜溜的,尺寸相差无几。大糍粑送节礼,小糍粑做今天的早饭,沾点蜂蜜或者白糖,吃起来格外香甜。
五竹筒的蜂蜜,三筒作为贺大伯和潘舅舅们的节礼,剩下两筒倒瓶子里保存。竹筒里的贺岱岳也不浪费,灌热水涮涮,冲一壶蜂蜜水,纯天然的蜂蜜细品之下带着些微的酸味,三人分着喝了。
糯米顶饱,褚归啃了棍子上的,又吃了一个小糍粑便差不多了。
潘中菊吃了两个小糍粑,贺岱岳回家以来,她日日吃得好睡得好,气色红润润的,瘦得凹陷的脸颊变得饱满,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四五岁。
吃过早饭,贺岱岳上前进村送了节礼,回来后磨刀霍霍,将关在圈里的公鸡杀了。
杀鸡是个技术活,必须得割准位置。姜自明有一次逞能,在回春堂杀鸡,一刀割断了食道,血流了鸡没死,吊着脖子满院子蹦跶,画面极其惊悚,事后被张晓芳提溜着耳朵骂了一通。
“当归,帮我舀半碗水来。”贺岱岳捉着鸡脖子叫褚归帮忙,羽毛鲜亮的大公鸡在他手里挣扎不得,天麻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跃跃欲试。
“别捣乱。”褚归将天麻赶走,半碗水搁到凳子上,“够吗?”
“够了。”贺岱岳一刀下去,温热的鸡血哗啦啦流进碗里,公鸡扑腾了两下,渐渐断了气。
开水烫了毛,公鸡眨眼成了秃子,天麻叼了根长长的尾羽在地上扑腾,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在报往日的血海深仇。
“褚医生,你中午请我们吃鸡肉哇?”围观了杀鸡全过程的大牛吸溜着口水,手上拿着他尽力压平了依然显得乱七八糟的作业本。
惦记着吃肉的小孩们一个比一个来得早,他们记得和褚归的约定,纷纷带上了自己的笔记。
“对,请你们吃鸡肉。”褚归把小孩们领到了隔壁,一人一根竹编的小方凳。
小孩们排排坐,七双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褚归,褚归点了大牛的名字,让他讲讲自己一周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褚归念的学校与公社小学不一样,他特地了解过了,公社小学一周六天,实际每日教读书认字的时间不超过一半,其余半天是劳动课,高低年纪根据学生的年纪劳动内容各不相同。
小孩们认识的字不多,笔记里文字夹杂着数字与只有他们自己认识的图形,大牛磕磕巴巴地讲完,下一个轮到铁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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