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五年的方子是在省城大医院开的,按理说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应该比褚归更值得信任,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药不对症是事实。 盛永顺当即要撕了方子,被他妈一把攥到手里,老方子是没治好盛永顺的病,可至少吊着他的命。褚归挂着医学专家的名头,谁知道他是不是吹出来的。 褚归对此不置可否,照着标准开了两天的药,不是他抠搜,六个大队千多口人,要是全按疗程给药,那重量能把周强压成周虫。 外面的人声趋于平静,看见院子里的情形,褚归以眼神询问张川,怎么把人捆起来了? 张川指了指盛永顺的父亲,摆手表示与自己无关。出门在外,张川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把人赶走得了,谁料盛父态度坚决,气冲冲地取麻绳捆了人,称今天的事他必须请大队长主持公道。 盛父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盛母有时候跟私底下喊盛永顺病秧子的人拌嘴,盛父还劝她莫计较。此时盛父发了火,没人觉得他做得不对,全怪孙老二太过分,又是当面说盛永顺病秧子命不长,又妨碍医生看病,活该! 有两个人出了院子,一个去请大队长,一个给孙老二的家里人报信。眼瞅着到了饭点,一堆人饿着肚子或坐或站,等着观看后续。孙老二瞪着褚归像要吃人似的,显然连他一块记恨上了,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褚归不禁皱眉,巡诊第一天就沾染了麻烦,真是晦气。 张川的心情同褚归一样,好心好意下乡巡诊,偏偏遇上这么个浑货。回忆起褚归骂人的模样,张川紧了紧面皮,下次看病说什么也不能让无关人员在场了。 褚归那身板,跟人打架恐怕会吃大亏。张川以貌取人,将褚归划为了弱者,殊不知褚归实际上是半个练家子,孙老二那种货色,他一个能打仨。 孙老二的家里人跟大队长前后脚进了盛家所在的院子,不管前因后果,孙老二他妈张嘴便骂,将上梁不正下梁歪体现得淋漓尽致。 手指杵到面门,盛父下意识后退,脚迈到一半,想起孙老二的恶行和儿子受的委屈,他死死稳住身体,目光掠过孙老二他妈落到大队长的身上:“大队长,孙老二他咒我儿子短命,还想打褚医生。” “你放屁,我儿子哪里打人了,他打着了吗?”孙家人仍在胡搅蛮缠,吵着要放人。 盛父死活不让他们给孙老二松绑,你推我搡的,周强怕出事,在中间拉架,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大队长一声怒吼:“住手!” 无论话说得多难听,骂人顶多挨顿训,不痛不痒的根本没什么用。孙老二这种不要脸的,训他他便说开玩笑闹着玩的,气得人七窍升天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动手则完全是另一种性质了,尤其牵扯到了褚归。褚归是谁?巡诊小队队长,京市来的医疗专家,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卫生所,把人得罪了,万一他小心眼记仇,以后他们古水大队的人生了病找谁去? 大队长立马做出了决断,让孙老二道歉并罚他 挑一个月的大粪。 孙家人自是不服,大队长冷下脸,受够了一家子泼皮:“要么挑大粪,要么扣工分,你们自己选。”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终于让孙家人认清了现实,扣工分意味着一大家子人要跟着饿肚子,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 大队长勉强给孙家人留了一丝脸面,没把得罪褚归的严重性挑到明面上,押着孙老二道了歉。 褚归夸了大队长一句为人公道,意思是认同了大队长对孙老二的处罚结果。大队长提着的心落到原地,眉头舒展,笑着请他与张川回家吃饭,耽搁半天,晌午都快过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 田勇获救般地高呼,他跟前求医的人排成了长队,盛家凑热闹的人在少数,其他人得了巡诊医生进村的消息,你追我赶地来了这。 褚归跟张川囫囵吃了午饭,换下田勇。作为队长,褚归自然坐到了田勇的椅子上,接手排到院角的队伍,张川在他左边,离得不远,方便有事能及时寻求褚归的帮助。 褚归落座时,排在第一位的人愣了下,长长的队伍急速缩水,眨眼间仅剩了一个小尾巴,其余的全去了张川那边。 田勇端着碗笑出了声,看着褚归身前清一溜的女性,他有理由怀疑她们不换队伍是因为褚归的脸长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张川一脸无奈,他撑着手叫大伙儿排褚归的队:“褚医生医术比我好,真的,我没骗你们,他才是京市来的医疗专家,正经的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祖祖辈辈都是医生。说句不好意思的,我在卫生所工作近十年了,我的水平怎么样你们很多人肯定晓得。” 不止是张川,整个卫生所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哪个大队的、擅长哪方面,公社的人几乎摸得一清二楚。 张川一边自我贬低一边往褚归头上挂光环,将信将疑的队伍再次挪动,直到两边持平。 除非是病重到无法动弹,为了生活,病人们依旧要带着一身病痛日复一日地劳作。疾病使贫寒的家庭愈发穷困,队伍中的人浑身缠满苦难的烙印,在他们的映衬下,穿着素色棉布衣裳的褚归显得格外光鲜,仿佛天上的菩萨下凡,来人间救苦救难了。 坐到褚归身边的老汉突然有些拘谨,他该打着肥皂把手好生洗一洗的。 “老人家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岁数了?”褚归平和的语态打消了老汉的忐忑,他报了名字和年龄,将手腕搭在脉枕上,五指不自然的弯曲着,握了一辈子的锄头,指关节早已变了形状。 褚归用事实证明了张川所言非虚,基本上他送走三个病人,张川才结束一个。田勇放了碗筷,专门负责抓药,普通病症褚归直接开药方,稍微复杂的会被他当成教学案例让张川他们上手。 首次巡诊的三人慢慢掌握了节奏,张川小腹坠胀,起身小跑着上了个厕所,生怕浪费一丝学习的时间。 下午不上工,看完病的人带着药走了,他们迫切地想尝试一下医疗专家开的方子能否减轻身上的沉疴。 熬煮中 草药的味道在古水大队弥漫开来, “吃了吗”、“干啥去”的招呼被“你是哪个医生看的”所取代, 提到折磨人的病,他们不再愁苦不堪,而是昂着头,带点小得意地说:“我可是三个医生看的,褚医生把完我的脉,马上喊了田医生和张医生。” “你那算什么,褚医生还给我针灸了。”另一个则不服气地接话,他撩起衣服展示针眼,褚归施针的技术太好,小小的红点掩盖在黄色的皮肤之下,险些没找见。 他们吐着药气聚在一团高兴地交谈,久违的笑容攀爬至眼角眉梢,有人笑着笑着低下了头,悄悄把泪水藏进袖口。 “哎哟——”田勇活动着酸痛的肢体,他行医以来从未如此累过,垒了厚厚一叠的病例彰显着他们今日的战果,田勇挺直腰杆,成就感油然而生。 褚归疲乏地闭了闭眼,他耗费的心神是二人的数倍,张川嚷嚷着不行了不行,见此褚归放弃了带他们复盘的打算,头一天先让他们适应适应。 他们明日至少会在大队继续待一上午,坐诊的桌椅板凳无需收拾,简单整理了药箱,三人洗了手上桌吃晚饭。中午赶着给大伙看病,饭菜好吃与否他们压根没注意,现在细嚼慢咽的,舌头才真尝到了味。 大队长跟支书一家挪了一间空房提供住宿,吃过饭,尊师重道的张川和田勇背着行李去了支书家,褚归在堂屋同大队长略坐了会儿,收拾完厨房的大队长媳妇打断自家男人,让他别聊了,褚归辛苦了一天,该早些让人休息。 谢过大队长夫妇,褚归拎了桶热水到澡房洗漱,脱掉橡胶筒靴的瞬间,褚归有种禁锢灵魂得到解放的舒爽感,待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他整个人轻飘飘的,恨不得能立刻躺平。 然而躺平是不能躺平的,他要把脏衣服洗了,贺岱岳倒是想给他装满十天的衣服,一天换一套攒着打包回去洗,奈何条件不允许,褚归也不愿意。 褚归三两下洗好了衣服,筒靴里外擦拭一遍立在墙角,他拢共两双鞋,一双白日穿的筒靴,一双夜里踩的软底布鞋。 筒靴防水,适合雨后的湿滑路面,橡胶材质随便擦擦就能干净,唯一的缺点是容易闷脚,因此贺岱岳在衣服底下多放了几双袜子和鞋垫。 大队长家的床挂着同款的藏青蚊帐,褚归身手没贺岱岳敏捷,一只蚊子三番五次从他掌下逃生,拍蚊子拍了十几分钟,褚归彻底放弃,关了手电筒拉过被单盖到头上,蚊子爱咬咬,吸饱了血总会消停。 老鼠在黑暗中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竹席下垫的稻草不够多,躺着硬邦邦的,枕头过于高了——褚归掀开被单翻了个身,床上没有贺岱岳,他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许久,褚归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在包里一通翻找,果然在成套的衣服中发现一件落单的。明显大了一圈的背心混杂着贺岱岳与肥皂的气息,褚归二话不说往头上一套一拉,再往床上一躺。 老鼠跑了,床硬点睡着对脊椎好,枕头高便高吧,他不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