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岱岳与褚归均没有养猫的经验,巴掌大的小猫,可能刚断奶,不知该给它吃点什么。褚归留了两口饭,用菜汤加碎肉给它拌了拌放到地上。 骤然到了新环境的小猫表现得有些怕生,贺岱岳用背篓将它倒扣在里面以防逃跑。透过背篓的缝隙,褚归见闻着味的小猫爬到碗边,埋头吃了起来,尾巴根蜷着,一副防备的姿态。 小猫吃得肚子溜圆,褚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用背篓扣着,它该拉在哪? “要不我白天把它栓到后院,晚上放杂物房里?”两人对着这么个小东西不知所措,潘中菊听得发笑,道土猫好养活,不用那么小心。 贺岱岳将小猫提溜到了后院,用箩筐做了个窝。小猫一身的奶毛炸呼呼的,褚归伸手戳了戳它的头顶,柔软的触感通过指腹传导至神经,直叫人心头发软。 小猫怯生生地缩着身体,但没再躲避褚归的触碰,褚归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给它取个名字吧。” “啊?”贺岱岳一脸茫然,猫还要取名字的吗?他瞥了眼被褚归挠得完全放松了警惕的小猫:“你来取,我不会。” 褚归脑中空白了一瞬:“天麻?” 狸花猫在漳怀的方言里叫做麻猫,加上白白的肚子跟蓝眼睛,褚归下意识蹦出了天麻二字。 “行,就叫天麻。”贺岱岳赞成道,褚归哭笑不得,他们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反正小猫的名字定下来了,天麻是只性格温顺的小公猫,很快适应了新环境,第二天便会在褚归喂饭时主动蹭他了。 天麻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炒的空心菜照样左嚼嚼右嚼嚼吞进肚子里,褚归总怀疑若是让它敞开了吃,它能把自己的肚子撑爆。 贺岱岳解了拴着天麻的绳子,这下可不得了了,天麻直接成了褚归的跟屁虫,褚归走哪,它迈着四条小短腿颠颠地跟哪,简直成了精了。 周日,贺代光几个负责翻修空房的青壮年将瓦片挑了回来。从困山村的高处往下看,村里的房子几乎全是瓦片顶,无论盖房时预算是否充足,买瓦片的钱是一定有的。 天麻蹲在褚归的脚边和他一起看铺瓦,贺大伯踩着梯子爬上房顶,他盖瓦片的技术在村里数一数二,灰黑色的瓦片交相重叠,无论下多大的雨,十年内绝不带漏。 空屋的土墙糊了新泥,装上新的窗户,待瓦片铺好,外部结构便算完工。 褚归仰头看得脖酸,弯腰拎起了天麻,小东西凑啥热闹,人多事多的,万一被人踩死了。 日上中天,贺岱岳开始生火做饭,飘散的香气惹得在空屋干活的人频频咽口水,今天的菜又有肉,真馋人。 褚归烧火的动作已非常娴熟,他鼓捣着火钳夹了把柴火,顺势在灶里掏了掏。腊肉要先水煮一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贺岱岳在菜板上咚咚咚切苦瓜。 细长的苦瓜绿油油的,表皮疙疙瘩瘩,贺岱岳拿盐腌了会儿,减少苦瓜中的苦味。褚归第一次吃贺岱岳做的 苦瓜时, 以为吃到了黄连, 苦得他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煮熟的腊肉切成薄片,贺岱岳菜做得一般,刀工却很好,他投喂了褚归一片瘦肉,天麻仰着脑袋喵了一声,向贺岱岳讨食。 “腊肉太咸了,你不能吃。”贺岱岳无情拒绝了天麻的乞求,褚归叼着瘦肉转了个身,让小猫猫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实在太残忍了。 腊肉在锅里煸出肥油,下腌过的苦瓜,无需再放盐,炒到苦瓜断生即可。 炒好的肉贺岱岳盛了两份,一份端给贺大伯,让他带回去吃,当是孝敬爷奶的。否则贺岱岳天天吃肉,而贺家爷奶顿顿青菜,说出去绝对会被人戳脊梁骨。 贺家爷奶上年纪干不了重活,每人一天挣四五个工分,贺奶奶早早把管家权交给了大伯娘,老两口时常帮着喂喂猪、做做饭,打理家里的自留地,从不吃闲饭。 例如今天大伯娘跟儿媳下地掰玉米,贺奶奶请了半个小时的假,提前回家做饭。 “爸、妈,岳娃子给你们端的肉。”贺大伯把苦瓜炒肉搁到桌上,与贺奶奶做的两道缺油少盐的炒四季豆和空心菜形成一个三角。 “岳娃子咋顿顿做肉呢,中菊也不拦着他点,三两下霍霍完了,以后吃啥。”贺奶奶瞅着油汪汪的肉急了,“等下我得说说他去!” 贺奶奶拿了个空碗将肉倒出来,残留的油用空心菜反复抹了,贺代光的小儿子贺聪盯着肉流口水,贺奶奶喂了他一块肥肉:“瞧瞧你妈和你奶她们到哪了,祖祖马上盛饭。” 大伯娘瞅见桌上的肉,心里一突,冲贺大伯使了个眼色,无须多问,除了贺岱岳,不年不节的,没人会给他们松肉。 贺岱岳家顿顿吃肉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大伙儿都在猜照贺岱岳如此大手大脚,潘中菊攒的肉能坚持到哪天。 不止是肉,听说贺岱岳炒一个菜要两勺油,有荤有素有菜有汤,赶得上当年地主家的生活了。 “我看呐不是岳娃子大手大脚,你们忘记褚医生在他家搭伙了?人褚医生可是京市来的,家里指定有钱,不吃肉,难不成让他跟我们一样吃糠咽菜?” 王二媳妇一副掌握了事实真相的模样,她刨着粗瓷碗里的杂粮饭,心想不知道褚医生一个月交多少伙食费。 “妈,我也想吃肉。”听见大人提肉,小孩眼巴巴地望着王二媳妇。 “吃吃吃,一天到晚只晓得吃。”王二媳妇没好气地瞪了眼儿子,“家里哪有肉给你吃?” 四个孩子被王二媳妇蔫头耷脑的,不敢吭声,默默捧着碗刨饭。 村里人的步调基本一致,紧赶慢赶地吃了饭,歇歇晌,下午接着出工。贺奶奶没睡午觉,拎着粗瓷碗去了孙子家。 见到生人,天麻蹭地一下跑了,贺岱岳把老太太迎进堂屋,搬了椅子让她坐。 褚归同贺奶奶打了声招呼,看出她似乎有话要对贺岱岳说,寻了个借口回避到了卧房。 贺奶奶没坐,而是上厨房和杂物房转了圈,潘中菊这个媳妇 平时如何节俭她是清楚的,对房梁上挂的肉心里大概有数,看到空了的勾子,她心疼地吸了口气:“你煮了几条肉了?” “三条。” 贺岱岳如实答到,两条风吹肉一条腊肉,潘中菊分的肉约莫是两斤一条,风干后重量变轻,平均下来一天吃的肉不到一斤,其中包含了孝敬两位老人的。 三条!贺奶奶直呼老天爷:“你妈拢共攒了十来条肉,你是打算一个月给她吃光啊?” “吃完再买就是了。”贺岱岳话音刚落,胳膊挨了老太太一巴掌。 “吃完再买,你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你有多大的家业拜不完?”贺奶奶又急又气,“你二十二了,马上该娶媳妇,没钱谁家姑娘能愿意嫁你?” 贺奶奶隐晦地扫了眼潘中菊,原来贺岱岳在部队当兵,媒婆年年上门说亲,潘中菊全依着贺岱岳的意思回绝了,她当时想着贺岱岳年轻,晚一两年也无妨,最好是找个同样在部队的,以免小夫妻分隔两地。眼下贺岱岳退了伍,潘中菊瞎了眼,贺岱岳说亲定是没那么容易了。 不愿意嫁正好,以防刺激到老太太,贺岱岳把心里话吞到了肚子里,任凭她念叨。待贺奶奶说够了,贺岱岳扶着她到堂屋坐下:“奶奶我有分寸的,你莫担心。” 贺奶奶依旧愁着脸,她指了指卧房:“褚医生住你家,跟你说没说过伙食费的事?” 贺岱岳一时失语,他跟褚归的关系,怎么可能算伙食费? “妈,褚医生对我们有恩,要不是褚医生治好了岱岳的腿,他得当一辈子的残废,而且褚医生帮我看眼睛一分钱没收,我们哪能要他的伙食费。”潘中菊摸索到堂屋,恰恰听见了贺奶奶问伙食费那句话。 被儿媳妇这么一说,贺奶奶不自在地动了动,她到底是跟着大儿子过日子的,帮不得贺岱岳什么:“总之你们要节约点用钱,种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岳娃子没成家,经验少,中菊你当妈的多教教他。” 贺岱岳跟潘中菊连连应是,贺奶奶叮嘱完起身要走,贺岱岳送她出了院门。 “岱岳,你跟我来一下。”待贺岱岳送了老太太,潘中菊让他随自己进了里屋,“你奶奶说的话确实有她的道理,你总归是要成家的,你跟当归——” 潘中菊本想问褚归会在困山村待多久,几个月半年倒罢了,若是时间门长,三年五载的,怕是会耽误贺岱岳说亲。 “妈。”贺岱岳打断潘中菊,“我现在没工夫想那些,你别瞎操心了。” 贺岱岳的心情重重跌到谷底,上辈子他和褚归两人皆是孑然一身,贺大伯与潘家舅舅他们作为亲戚,对贺岱岳的人身大事无法过于插手,他跟褚归在一起并未考虑太多。如今潘中菊失明,他与褚归尚能在家中亲密相处,有朝一日潘中菊恢复了视力,他们难道要一直偷偷摸摸的吗? 上工的哨声暂时解救了贺岱岳,铁蛋奶奶在外面叫潘中菊的名字,贺岱岳隐藏好情绪,笑着把潘中菊托给铁蛋奶奶。 贺奶奶念叨时没压着声音,褚归在卧房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吃肉闹的。 外面没了动静,褚归拉开房门,见贺岱岳站在屋檐下出神:“岱岳,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