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城的建筑明显不如湖省气派,深夜,下车的旅客面容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抱着棍子坐在台阶上打瞌睡的挑夫们一拥而上,操着浓重的乡音拉客。 火车站的招待所在出站口对面,几步路的功夫,褚归两手提着箱子,艰难护在贺岱岳前面。在一众灰布衣衫青布裤子中,穿着白衬衣的他们充满了大城市体面人的气势。 “麻烦让一让,我们去前面招待所。”褚归肃着脸,挑夫们回头望望招待所,麻木地散开了。 褚归递上介绍信,接待员拎出钥匙:“要一间房还是两间?” “一间,谢谢。”褚归交了钱,跟着接待员往里走。 同是招待所,火车站边上的与京市医院的差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面积小了近三分之一,床上的枕巾洗得发黄,搪瓷盆破了皮,处处透着寒酸。 褚归扫了扫床上的灰,放松地坐下,比这更差的地方他都住过了,没啥好矫情的。 “辛苦你了。”贺岱岳替褚归捏肩揉腿,心疼地亲了亲他疲惫的眉眼。 褚归摇摇头,缓过劲去水房打了盆热水,接待员说太晚洗不了澡,他们只能将就擦擦身。 擦身得脱衣服,褚归本想让贺岱岳扭过头去,又觉得似乎多此一举,算了,早晚是要坦诚相见的。自我说服后褚归解开了衬衣扣子,贺岱岳把帕子拧到半干,殷勤地举起:“我帮你擦背。” 褚正清打的鞭痕已经消散,褚归的皮肤恢复成了光洁平滑的模样,天花板上的灯照得他后背发亮,凸起的蝴蝶骨宛如振翅欲飞。 劲瘦的腰肢弧度柔软,相比贺岱岳,褚归少了几分力量感的身体略显单薄,像细弱枝头上攀手易折的嫩芽,任凭风雨如何欺凌,始终保留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湿热的棉布帕子擦过润白的皮肤,很快浮起一层浅红,贺岱岳呼吸一滞,以为自己力道重了。 感受着后背上若有似无触碰,褚归无奈转身,贺岱岳是要给他擦出一朵花吗? 前方风光更艳,贺岱岳嗓子眼里烧了一把火,往上口干舌燥,往下…… 褚归擦完了上半身,套上干净的汗衫,他身上的肉仿佛全长在了一处,等褚归穿上了裤子,贺岱岳那把火差不多也烧穿了。 “我重新换盆水。”褚归的帕子精准命中贺岱岳的下腹,贺岱岳闷哼一声,愈发精神。 褚归第一盆水磨磨蹭蹭地打了一十分钟,估摸着贺岱岳该完事了,敲敲门:“我能进来了吗?” “能。”门后传来贺岱岳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紧绷。见他衣衫齐整,褚归愣了下,委婉地暗示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再给你十——”贺岱岳脱衣服的速度永远令褚归猝不及防,他接下褚归手里的搪瓷盆放到板凳上,说了句“不用管它”便动作豪迈把帕子浸到了水里。 褚归抬眼,真的不用管吗? 吸引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褚归眼睛黏在贺岱岳的身上,其实他有点想管一管了。 在褚归意动的瞬间,理智及时上线,提醒他明早得继续赶火车,走山路。褚归立刻清心寡欲,他打了个哈欠,催贺岱岳擦快点。 火车站附近向来是嘈杂的,尤其是褚归他们住的是招待所一楼,马路边的动静清晰地破窗而入,告诉赶路的人该起床了。 吃了碗热乎乎的面条,褚归鼓起干劲将行李提上火车,赵方德兄妹俩的人情照拂到了泽城,让他们得以在人潮涌动的车厢中拥有一席之地。 泽城到漳怀花了两小时出头,上午十点,褚归站上了漳怀火车站的地面。 “你以前是怎么从公社到县城的?” apapapldo??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贺岱岳回忆着他仅有的几次上县城的经历,“我到农资站问问有没有车能捎我们一段。” 贺岱岳他们青山公社在漳怀县的十三个公社里常年吊车尾,至今未通公路,公社里的人上县城多数靠步行,更多的人活了一辈子,没见过县城长啥样。 这事只能贺岱岳来,褚归寄存了大件行李,提着竹箱随他一处处打听。 漳怀县的粮站、农资站、供销社等单位集中分布在火车站的东面,包括县卫生院,褚归以后少不了要跟这里的人打交道,他记住位置,打算等安顿好了再来一趟。 烈日炎炎,褚归汗湿了后背,他们连问了三个地方,今日均没有往公社方向的车。 “你们上卫生院看看吧,昨天青山公社有人摔到了头,他们要是回去,你们正好一块。”最后是粮站门口的人给贺岱岳出了个主意,他媳妇是卫生院的护士,晚上吃饭时提了一嘴,所以他有印象。 贺岱岳谢过对方,到供销社称了一两白糖,去卫生院找人总不能空着手,何况他有求于人。 县卫生院是由三栋排成一排的两层小楼组成的,大门在中间,贺岱岳杵着拐杖到咨询台:“同志你好,请问昨天青山公社送来的病人在哪个病房?” “青山公社?”不知为何,褚归在护士眼里看到了一丝同情,“左边直走第五间病房。” 一、一、三……贺岱岳默数着,一个男人垂着头险些跟贺岱岳撞上,幸好贺岱岳反应迅速,侧身贴到墙上躲开了。 “对不住。”男人抬头,看清贺岱岳的长相后惊讶地拔高了声调,“岳娃子你回来了!你腿咋了?” “大伯!你怎么在这里?”贺岱岳认出了对方,那病房里住的是谁? “你快跟我进来。”大伯顾不上回答,拉着贺岱岳往病房里走,“春娟,岳娃子回来了!” 褚归匆匆跟上,随后就看到贺岱岳扔了拐杖,冲着病床上的人喊了一声妈。 贺岱岳有妈?上辈子贺岱岳不是说他妈死了么?褚归彻底乱了,没等他理清时间线,身前的贺岱岳轰然倒了下去。 “岱岳!”褚归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托住了贺岱岳。 “哎哟我的天老爷!”大伯连忙搭手,把贺岱岳放到了 凳子上。 一番兵荒马乱后,褚归从大伯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上个月困山村忙完双抢,月底交了公粮,村长通知一号分粮。前天上午分了粮,下午贺岱岳母亲进山砍柴,到了夜里,贺岱岳大伯母找她借针线,发现屋里黑着无人应答,猜她在山里出了事。村里人打着电筒找了半宿,终于在某个山坳里找到了人。 他们连夜把人送到了公社卫生所,卫生所的医生水平有限,称他治不了,让往县里送。 “我昨天下午刚给岳娃子发了电报。” 大伯愁眉苦脸的,好好的娃断腿退了伍,他妈又摔到了脑袋昏迷不醒,这以后咋办哦! 褚归出示了行医证,跟卫生院的人表明了身份,他把过贺岱岳的脉了,受了刺激气血逆行,过会儿自然会醒。 棘手的是贺岱岳母亲,医生说她脑部有淤血,是否能好,他们也拿不准。目前医生的治疗方案还算可行,褚归暂时没有进行干预。 五号病房住满了,贺岱岳被安排到了隔壁,他晕了大概一十分钟,睁眼却恍如隔世。 贺岱岳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时忘了身在何地,脑袋中纷杂的记忆阻碍了他正常思考,看上去跟傻了似的。 “岱岳你醒了。” 褚归快步行至病床前,“你母亲的病情——” 贺岱岳的眼神让褚归中断了言语,他为何如此惊喜地看着自己。 “当归。”贺岱岳起身,一把抱住了褚归,“当归,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岱岳?”褚归语气颤抖,他的梦想成真了? 贺岱岳一切的疑惑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他在第一次见到就感觉特别熟悉,为什么老爷子问他喜欢啥样的对象时他会想到褚归,为什么褚归对他这么好…… “对不起,我来迟了。”贺岱岳紧紧拥了一下松开,“谢谢你,当归。” 谢谢你依然选择了我。 “不迟,你来得正正好。”褚归握住贺岱岳的手,眼底眉梢皆是笑意。 眼下并非互述衷肠的时候,待贺岱岳情绪平复,褚归问出了他的困扰:“我记得你上辈子跟我说伯母不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贺岱岳的角度时间线倒退至上一世的七月四日,褚正清遭遇医闹的当天。 听闻有人持刀闹事,贺岱岳奋不顾身地冲上楼梯,然而在右腿的拖累下,他的手堪堪擦过褚正清的衣角。褚正清急救的同时,因剧烈奔跑导致右腿腿骨再次移位的贺岱岳被送往了另一间手术室。 首长苏醒后,坚决不允许贺岱岳提前出院,直到他收到大伯发来的电报。 柱子护送贺岱岳回了老家,迎接他的是唢呐吹奏哀乐,以及挂满白幡的灵堂。 若说右腿残疾是贺岱岳心头难以愈合的伤疤,那么母亲的去世便是伴随他永生的不可提及的痛。 “上辈子遇到你的那天是我妈的忌日。”贺岱岳故意模糊了他母亲去世的细节,褚归自然无法理清楚时间线。 “不对啊。”褚归知道时间节点后反而更乱了,“按照伯母的脉象,持续昏迷是最坏的结果。” “我大伯他们不是那种人。”贺岱岳被褚归未言的假设骇住,“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凡事无绝对,意外同样具有可能性,褚归点点头:“我去申请一个单人病房,后面几天我们轮换守着伯母。” 上辈子的事他们改不了,这辈子,一定不会让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