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天,为打发时间,他在车站附近找了个网吧。打开电脑,轻车熟路点进一个寻亲的贴吧。这是他在南泉两月,时常被拉来上网时,打发时间的方式。 贴吧里数十万条贴子,有父母寻找孩子的,也有孩子寻找父母的。寻找孩子的贴子总是事无巨细交代孩子的一切细节,有的连孩子喜欢的食物都写出来,再加上一张整整齐齐的大头贴。 寻找父母的贴子则模糊许多,被拐走、被丢掉、或者走失的小孩都太小了,对于当年的记忆模糊不清,十几二十年的模样也跟当年完全不同,唯一有用途的标志就是胎记。但并非所有人身上都带有独特胎记,只好连一颗痣、一粒痦子也算上了。 这每条承载着巨大期望的贴子,都只是静静展示在这里,除了一些广告和骗子,鲜有回复。 他想象过寻找亲生父母的困难,当他真的去了解时,又更清楚地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些对父母有着深刻记忆,或者特征独一无二的孩子都没能找到,何况他这种一无所知的。 尽管如此,在离开这个地方前,他还是写了一条贴,并拍下自己左胸前的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照片传上去。这是他记事以来就有的特征,小时候奶奶也和他玩笑说,如果他被拐跑了,就可以凭借这颗红痣找到他。 他并不觉得凭这颗红痣能找到谁,只是碰碰运气,更确切地说,是了却一桩心愿,至少他也为寻找亲生父母做了点什么。找得到还是找不到,那又是另外的事。 张逐打来电话。他知道昨天是方孝忠最后一天班,按理今天就该回洪城。 他暂时不准备告诉张逐他要离开这里,以防他要跟着,或者不小心把这件事暴露给方家人,毕竟日化厂街没有秘密。等他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再找机会和张逐好好说。 他打好腹稿,准备撒个小谎。接通电话头一句,便听张逐问他:“你在哪里?” “还在南泉。” “我问你在南泉哪里?”张逐说得很快,气息很急,像是在快步移动,“我来找你,给个位置。” “……你来南泉了?” “我在汽车站。你在哪里?快说个地方……这里好多人,我该往那边走……你说个地方……” 从他急促的呼吸声里,方孝忠听出他的焦躁,果真还是很不适应车站这种嘈杂纷乱的环境,他赶紧说:“你去马路对面的小花园,在那里等我,我过来找你。” “嗯,好……小花园……” “对,小花园,就在马路对面,我们第一次来南泉过夜那个花园,还记得吗?” “小花园,我知道……好了,我到了。你赶紧过来,我挂了。” 来南泉两个月,方孝忠第一次打车。他没想到火车站和汽车站离那么近,车子一转弯就到了,走路也不要十分钟。难怪司机刚刚看他的眼神奇怪却不提醒,害他花了个起步价。 张逐挑了个远离人群却又无比显眼的位置站着等他,只是那地方正好对着太阳。等方孝忠走到跟前,只见他眯着眼睛,被晒得脸膛通红,险些没有中暑晕倒。他赶紧拉着他去树荫底下,又去对面买来刨冰降温。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去,明天开学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张逐说他不回去,也不上学,只是垂着眼,岔开话题:“你们奥赛集训完了吗?” “没,开学继续。”张逐大嚼冰块,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学得怎么样?” “就那样。” “就那样是什么样,好还是坏啊?” 张逐想了想,还是那仨字:“就那样。” 方孝忠放弃了,有些苦恼地捏眉心。倒是张逐看了他一会儿,嫌恶地:“你晒得好黑。” “啊?” “你现在跟非洲人一样。”张逐咂嘴,“有点恶心。” “……” 方孝忠抬起手臂,很不服气:“这是健康的小麦色,正宗的男人本色,你懂个屁。” “啧!” “……” 他撩起袖子,的确小臂和上臂完全是两个色号,可能是每天中午都有一两个小时要在景区门口拉客晒的。只是没想到张逐还会在意这个,明明他自己一年四季都这肤色。 方孝忠还想反驳点什么,转头就看见张逐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仔细:“暑假工累不累?” 刚才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方孝忠又扭过脸,摇了摇头:“还好。” “挣多少钱,给我看看。” 方孝忠从背包最里边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张逐。他便放下刨冰,埋头数起来。 等数清楚,把这叠钱一分为二,将其中一份还给方孝忠:“一人一半。” 要是往常,方孝忠并不介意张逐分走他一半的钱,就算他要全部,他也不会有半分犹豫。只是现在他正计划着离开,这笔钱是他到北京的启动资金,衣食住行全在这里了。 他伸手去抢:“你又不缺钱,我干嘛要给你一半?” “你的给我一半,回去我把我的也给你一半。”张逐躲开,顺手把钱揣进兜里,“别打工了,晒这么黑,真难看。” 方孝忠原本伏在张逐上方,打算去掏他兜的,此时却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嘴巴还能说话,只是喉咙很堵:“我不要你的,你以后上学需要很多钱。” “以后需要以后再赚。”他把身前的方孝忠推开,端起刚才没吃完的刨冰继续嚼。 方孝忠埋头看了很久的地面,内心的冲动无法抑制,他做出一个天大的决定:“张逐……” “嗯。”他等了几秒也没等来方孝忠的后文,烦躁地催促起来,“说啊。” “我想离开日化厂街、离开洪城、离开南泉,永远不再回来……”他终于还是抬头面对了张逐,“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张逐愣了愣,站起来,从上而下望着方孝忠:“走吧。” 看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方孝忠反而不确定,再次确认:“你想清楚了吗?要是跟我走了,你的奥赛集训就白费了,再也没有机会考大学,还有唐凌……” 他话没说完,张逐就打断他:“我说走。”他已经自顾自朝着车站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去哪儿?” “去北京……”方孝忠没动,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他所想要的一切原来这么简单。但他仍在怀疑,张逐是真的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见他走了两步又调头回来:“等下,我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他对电话那头的唐凌说:“我跟小忠在南泉,我们要一起去北京,你要不要一起?” 方孝忠哑然,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话,他已经能想象到唐凌的震惊和无语。 张逐不管她什么反应,继续说:“你要来的话,去我家,把我床头柜子里的钱都带来,东西不用拿……” 方孝忠一把抢过他的手机:“喂,唐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