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枝春怀愫 暖亭在花园墙角处的假山石上,四面门一开,熏风卷着落花吹亭内。 朝华吹了会儿风,也不知脸上的红晕全褪下去没有,借着吃茶掩饰心绪。 方才那样明说,已经是在余世娟和袁琼璎面前承认,她与沈聿确实有些什么。 袁琼璎长到这么大,戏文话本自也听过看过。旁的家里不许看,《白蛇传》总是余杭城中人人都看过的故事。 可那到底是戏文,哪里比得上当场看真人。 沈公子要是知道容姐姐特意要走他抄的经,会有多高兴?要是他再知道上回容姐姐给他的诗笺上落了朱砂点呢? 袁琼璎也跟着清清嗓子,容姐姐把秘密都告诉她跟余姐姐了,更不能拿容姐姐打趣,顺着话头往下问:“接驾?是哪一位皇亲要来?” 余杭佛寺道观多,时常会有贵人来游山玩水,官员依照品阶接待,袁琼璎父亲的官职低些,是个陪末座的。 朝华的父亲更是没有官职,但他是进士,又有文名,偶尔也会受邀,只看来的“贵人”喜不喜欢诗词歌赋。 邀请的多,但父亲去的少。 他不喜欢那些宴上互相巴结吹捧,确如祖母所说,不是个当官的料。 余世娟耳畔珠钗微晃:“我也不知是哪位,只是听说要坐船来。”她住在官衙后宅,前边就是官署,一省的事务都在此处办,官场上的消息就灵通些。 若有热闹,全城百姓都能看,若没热闹,余杭城中一年四季多的就是胜事胜景可看。 “是不是来钱塘观潮的?” 潮神生日那天,候潮门沿江十里都是绝佳的观潮处,年年都有许多人赶去看潮,也年年都有看潮人被卷入潮中。 乡里百姓们说这是潮神过生日了,被卷走的人是被潮神请去作客。 其实就是被浪卷死了,年年潮来时,小官吏们都要调派人手在沿江十里赶人,不许人靠的太近,可也年年都有人被卷下去。 袁琼璎猜测既然是贵人,总得看些只有本地才能看的景致罢? 朝华缓过神来:“八月十八才是观潮佳日,贵人总不会留那么久。” 本来女孩们也只是为了岔开话头,说了两句没影子的贵人,就又开始谈起佛诞日那天要怎么过节。 “你们去不去放生?是放生鸟禽,还是放生鱼鳖?”袁琼璎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我们能不能一道玩?” 年年佛诞日山林湖边处处都人,袁家要趁机游湖,余家也是一样。 只有朝华抱歉摇头道:“我要去荐福寺。” 佛诞日又称浴佛节,那一天香火信众要到各寺门口乞佛水。年年荐福寺都会熬些祛病的药水,当作浴佛水赐赠出去。 那天去寺中求医求药的人也极多。 朝华年年都去寺中舍药三日的,今年只一天就回来了,便与净尘师太约定佛诞再去。 “今年拜三山,我还没 烧回头香。”本来容家一家子要去,又因过继的事给耽误了。要把这把香给烧过,才算圆满。 apapapldo呀!那可得烧一把才好。55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余世娟也有些婉惜:“可惜了,要能在湖上碰面倒也有趣。” 袁琼璎笑了:“余姐姐才来没见过三潭放生,那天湖上的船就跟放生出去的鱼鳖一样多,煮汤圆似的,根本碰上。” 那天西湖水道堵得水泄难通,船跟人似的摩肩接踵,难行得很。 “咱们最好是约定了一块去,容姐姐呢?” “我提前一日去荐福寺,免得那天堵在河道上。” 几个女孩吃过点心,说过闲话,又分了香粉,互换帕子针线。 到分别时,三人身上互相染着好几种香粉味道,朝华与余家姑娘已经互称小字。 到散席的时候,袁琼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朝华身边的大丫头捧起装佛经卷轴的匣子,又眼睛亮晶晶的目送朝华。 太甜了,甜得她连今天茶果中的甜点心都没吃。 马车“哒哒”驶离官衙后街,朝华这才开口问甘棠:“我那两页吴彩鸾吴娘子的硬黄,你记不记得收在哪儿了?” “字画古董都仔细收着,姑娘是想送一页给余姑娘?” “送给她,她是不会收的。”只看余大人收的礼物是经生抄的经书就知,“把两页硬黄包好了仔细送到余府来。” 她再写一封信,就说知道余姑娘爱书法,借给她观摩。 容寅长于书画,这么多年也就搜罗到两页吴彩鸾的硬黄《唐韵》。 甘棠点头:“等回去找个书画匣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明日我送一趟。” 朝华颔首,隔着纱帘看向车窗外,他缺钱花了? 佣书经生虽不是贱业,亦有许多识字的女子以此养家,譬如吴彩鸾,硬是抄经抄成名家。但沈聿若少了笔墨钱,分明可以开口的。 就算没有两人私下谈定的婚事,父亲也早就说过会资助他读书考举。 但他宁肯佣书抄经,自己设法周全也不肯开口要钱。 贸然去问,恐怕会伤了他颜面。 到底是有刚骨的,有骨头总比没骨头要强得多。 芸苓见姑娘一时蹙眉又一时展眉,弄不明白姑娘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好马车停了下来,她悄悄看向甘棠,想看看甘棠是怎么想的。 谁知甘棠掀起她们这半边帘子,正摸钱给沉璧,芸苓探头去看,沉璧的脚步停在榆钱蒸糕摊子上拔不动了。 她眼巴巴的瞧着,甘棠隔窗瞧见,问她:“饿了罢?” 沉璧点头,她身量高饿得快,在余家就饿了,一直忍着。 甘棠探头一看,路上有卖榆钱蒸糕的,有卖瓜丝煎饼子的,还没到初八就已经有卖不落夹的。 糯米裹着红枣蜜枣和糖一起蒸出来,包在碧绿的苇叶里,光闻着就香甜。 甘棠笑着摸出一十文钱来:“给,想吃什么就买罢发, 那个榆钱糕多撒些糖才好吃。” 这么多零嘴,足够沉璧一路吃回家。 ?想看怀愫写的《华枝春》第45章结缘豆(捉虫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朝华听见动静也转过脸来:“多买些来你们分了罢。” 她这一说就不是用甘棠的钱,是她请丫头们吃零嘴了。 甘棠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她们吃了没事,不敢让朝华吃:“这……总不能我们吃着,姑娘看着。” 朝华莞尔:“刚才不也是我吃着,你们看着,站了半日都松快些罢。”在家的时候茶水点心总有她们几个的份,在外作客当然不能分给丫头。 朝华一开口,甘棠芸苓相视笑了,芸苓叽叽喳喳要这个要那个,除了煎饼有油味不拿进车里,回去这一路,马车里外都是榆钱米糕的香甜味。 直到初七那天,发船去三天竺,朝华也没想到办法不让沈聿再抄经书。 她给令舒送了信,又让令舒问两个弟弟,打听沈聿抄一卷经大约能得多少钱。 容五容六两个已经同沈聿混得极熟,他们俩有这个意思,沈聿自然也是如此,双方都有意,熟得很快。 容六接着信就说:“这还绕什么弯子?也别送信给四姐姐了,咱们干脆把信送到别苑就是。” 容五直摇头:“你是省事了,四姐姐要是知道,咱俩回去她能放过?” 朝华就这么收到了两个弟弟的信,容五毫无保留,把他知道的全告诉姐姐。 沈聿先是替王掌书抄书,要抄五千字才得一千文。 沈聿字写好落笔还快,同窗徐年见了道:“你字写得这样好,还在学里抄什么,干脆抄经去。” 寺院有田又有钱,和尚们给的都是不是银子,而是丝缣丝绢。 全是富户太太们舍幡捐香火布施的,压在寺中根本用不完,和尚按律不能穿绫罗,这些都拿出来折成银子。 “得了丝绢绸缎再拿出去换钱,比学里挣得多!” 连门路都是现成的,沈聿写信给做过法事的灵感寺,拿到了抄经的活。 五弟在信中说沈聿时常抄经抄到半夜,人人都知道他接这活是要赚一笔快钱。 楚六看见他抄经便道:“沈兄是不是缺钱了?” 不应当啊,沈聿虽住一人间的学舍,但他课业德业都名列前茅。万松书院为这样学生免除食宿杂费,宋直学还亲自到他们学舍来,问沈聿还需要些什么。 楚六就问:“可是家中有事需要钱?沈兄只管跟我说,朋友有通财之谊。” 他娘想过要断了他的月例银子逼他回家去,这法子一提出来,他大伯母便道:“也不能太苦了孩子,小六如今已是辛苦了。” 书僮回家换被褥的时候听说的,母亲受了祖母好一顿排揎。 他离家出走到书院,月例银子不但没少,祖母还偷偷塞给他许多。他的钱匣子就在柜子里,一一百两都不必回家支,开了匣子就有。 沈聿不能明说,但他感谢楚六这份情义:“楚兄,不是我故作清高,这个钱不能是别人手中来。” “你这样抄经,当真不影响学业?apapaprdo真影响了功课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聿摇头:apapapldo我心中有数??来apapap看最新章节apapap完整章节』,抄完这卷就好。” 定钱已经给了,还差个尾款。 珍宝阁的掌柜看他穿着万松书院的院服,竟肯直接将东西给他:“秀才公,我也不怕你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聿拟定了契约交给掌柜,才拿走了绿玉环。 形制颜色都容姑娘那枚十分相似,是他特意托掌柜定制的。 他拒绝楚六通财的好意,他赶在浴佛节那日抄完了最后一卷经。 朝华坐船去三天竺,望着云外远山微微出神,他到底要那笔急钱干什么用? 到了荐福寺,朝华没空再想这些了。 寺前已经等着好些来求医看诊的妇人,还有些一看就已经病入膏肓,用门板抬到寺门前。 沙门尼告诉朝华:“这些是来求一口佛水的。” 指望着喝一口佛水就能水到病除,沙门尼道:“已经回天无力,寺中的佛水也分两种,给这样的病人喝的,其实是甜糖水。” 朝华依旧回禅房换过一身素衣,摘下簪环,与女尼们一起分发药丸药膏。 沉璧提着个桶跟在朝华身后,一碗一碗给病人们分药汤。 有求医的妇人抱着儿子来瞧病,看着模样大些的,净尘师太都不收治。 朝华第一年来舍药时就问过,净尘师太说:“非是我不救治男子,只是小庙量小力微,救了男子,便把女子的生门给关上了。” 因荐福寺只救女子,抱着女孩儿来看病的妇人一年比一年多。 那些抱着儿子来求医的妇人们,女尼便道:“吕祖殿的仁济堂开义诊,家中男子生病可去仁济堂医治。” 上月起,荐福寺收拾出了一间偏殿,在殿中设下十几张草床,中间隔挂着布帘,里面躺满了妇人女童。 沙门尼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殷施主布施的银子,都花用在这儿了。” 朝华轻笑,要是告诉娘,娘一定高兴。 她倏地想到,能不能带娘来亲眼看看呢? 从中午忙到晚上,才来得及吃上一口素面,面汤寡淡,甘棠带来的菌酱连瓶子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芸苓说:“我在家就没这么饿过。” 朝华也是一样,她在这里连没油的素面都吃得极香,该找机会带娘过来! 第一日是正日子,来的人更多,从天明忙到黄昏。 山间暮色微染,朝华刚绞了帕子要擦脸擦身时,甘棠进屋来:“姑娘,外头有人送信进来。” 朝华眉梢微抬,总不会又是楚六哥罢? 拆开信看,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也顾不得换衣洗漱,叫了声沉璧,就这么出了后寺门。 沈聿正在落日下等着,他一身佛青色衣袍,头戴冠巾,背着手站着。 看见朝华时先是一异,而后笑起来。 朝华忙了一天,长辫 微散,衣衫也起了褶皱,襟前衣袖上更不知何时沾上了药汁,整个人一股草药味。 她提裙迈了两步:“你怎么来了?” 沈聿张口:“今日是浴佛节。” 浴佛节又怎么了?朝华眼中疑惑,但他来得正好。 既然来了,她得问问他怎么这时候接抄经这样费时费力又耗神的活。 沈聿那只背着手举到身前来,一张绿苇叶叠成小碗,小碗中盛满了黄豆。 朝华脸上刹时绯红一片,这是只有浴佛节才有的,结缘豆。 念一篇经文投一颗黄豆,满山佛寺在今日取豆煮豆赠豆。 与佛结缘,与人结缘。 沈聿也是一样耳尖通红,他托着苇叶碗,口唇微动:“我……” 朝华伸出手,轻轻捻起一颗,送到口中。 盐水煮的黄豆,只有咸味豆味,她却在舌间齿间细细碾磨。 沈聿见她吃了,自己也捻起一颗送到口中。 沉璧看着沈公子和姑娘相对吃豆,盐水煮黄豆倒像是极美味的样子,等会她也要去拿一碗,跟甘棠分着吃。 等朝华将豆子咽下,沈聿取出个小绸袋:“我拿了你的东西,还你这个。” 朝华解开绸袋系绳,摊开掌心,一只绿玉环从袋中掉到她手掌上。 她这才看见沈聿小指上套着她的那只绿玉环,朝华心口骤跳,拿起掌上这只,试着套在指上,当顶针都还有些松。 两人相对脉脉,半晌沈聿开口:“以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