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镇有个隐秘的宅子。 别的地方都很乱,唯独这个宅子一直很安静,青色的石墙静静地矗立着,朱漆大门一直紧闭,不见家丁和主人进出,宅子里却时常传出一阵饭菜的香味。 疫情一来,整个江宁镇都乱了,官老爷们都遭了瘟,平时威风的不得了的衙役也变成了一只只病猫,长满了一身紫红疹子,躺在那唉声叹气。 那些没遭瘟的乞丐倒神气起来了,放下手里讨饭的那个破碗,开始明晃晃地抢东西了。 老乞丐年轻的时候是个武生,拳脚功夫不错,两人高的高墙说翻就翻,至少在江宁镇,还没见过武功比他更好的乞丐。 老乞丐年轻那会心气高,也傲气,本想仗着一身本事干点大事,谁想到时运不济,人生屡遭变故,后来心灰意冷,成了个讨饭的乞丐。 他是个读过书的人,知道礼义廉耻,只讨饭,不偷不抢。 这饭菜香味实在太勾人,乞丐沿着青石墙坐了会,仰着脖子闭上眼睛使劲闻了闻,晃了晃手里讨饭的木碗。 这个木碗怎么来的,老乞丐已经忘了,他晃了晃木碗,碗里的三枚铜钱也跟着晃了起来。 这些天江宁镇粮食短缺,人人都吃不上饭,他碗里放着三枚铜钱愣是没花出去。 宅子里的饭菜香味又飘了过来,老乞丐的肚子咕噜噜直叫,他咽了咽口水,扶着墙站起来。 墙上挂着一盏琉璃灯,他饿得老眼昏花,不小心撞了上去,琉璃灯摇晃起来,这灯上的琉璃是黄色的,晶体剔透,这么好的灯,也就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这么随便地挂在石墙上。 他摸了摸撞疼的脑袋,慢腾腾地挪到那扇朱漆大门前,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他扣了三下铜环,宅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他又扣了三下,依然没人开门。 真是奇了的,饭菜香味都飘了出来,荤的素的好几个菜,宅子愣是一点人声没有,老乞丐的心打起了鼓,心里有点发毛。 沿着墙角蹲了会,还是止不住一颗好奇心,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石墙,双手一扶,双脚交错着往墙上一蹬,眨眼就翻过了两米多高的青石墙。 青石墙里是个很大的院子,有山有水,精致清幽,一看就是官老爷家的宅子。 宅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在是白天,没那么阴森,老乞丐循着味饭香味继续往前走,不一会,他穿过一座假山,忽然看到一个亭子,亭子里有张石桌,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饭菜,那些饭菜香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那么一大桌子菜,桌前却只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白发没有一丝杂色的,像白色瀑布似的垂在肩头,这老者约莫六十岁的样子,虽然年老,身躯却并不见干枯,而且身躯高大,姿态端正,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他正用一双木筷吃饭,动作慢悠悠的,反正老乞丐从来没有见过吃饭这么慢的人 ,他们乞丐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管好的坏的,一股脑塞进肚子里就是了。 老乞丐前前后后看了半天,这仪表不俗的官老爷身边居然没人伺候,看来是个喜欢清静的人,老乞丐躲在假山旁暗自打量了一会,思量着要不要上去讨饭。 这灰衣老者看上去是个温和的人,但老乞丐就是不敢靠近,他默默咽了咽口水,刚要悄悄地转身溜走,一个和煦的声音突然从亭子里传到他耳边。 “既然来了,何不用顿饭再走?” 老乞丐自认为动作隐蔽,没想到却被发现,一时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一笑,朝着亭子里的老者行了一礼。 “实在对不住,饿昏了头,闻到饭香味就进来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灰衣老者伸出一只手,指着对面的石凳:“请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老乞丐吃饭,老乞丐一愣,下意识走进亭子,坐在那个石凳上。 这一近观,他才发现眼前的老者有一双奇特的眼睛,他的眼珠金色与绿色交织,宛如日下琉璃,光芒璀璨,美不胜收。 看着一桌子珍馐佳肴,老乞丐颤抖着手,弓着伛偻的脊背连声道谢。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多谢贵人,这几日讨不到饭,只喝了水,饿得走不动了,坐在您家墙角下歇会,实在是饿迷糊了,才不知礼数地闯进来。” 灰衣老者从容温和,给他倒了一杯酒:“无碍,来即是客。” 被这样以礼相待,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老乞丐禁不住热泪盈眶,他抖着手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先生敬了酒,随后拿起筷子,含着眼泪开始吃菜。 这饭菜实在是太香了。 老乞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也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 他一直吃菜喝酒,吃了半桌菜,肚子就是不见饱,后来酒酣耳热,垂泪说道:“犹如置身梦里。” 随后又絮絮叨叨地把这些年的经历遭遇说了个遍,热泪滚滚而下,他捶桌痛哭:“人这一生活着,实在不易啊,年少时不知光阴似箭,不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大好岁月慢慢蹉跎,到老了一事无成,知道后悔了,人也快死了,快闭眼了,又觉得好些事情没做,可笑啊,我这老乞丐也贪生,也没活够啊,要是能活到一百岁就好了!” 老者脸上也露出一丝唏嘘之色,叹息道:“神龟虽寿,犹有尽时,百年也就眨眼而过。” 老乞丐两腮挂着泪,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唉,也就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老。” ap 他喝着酒,吃着菜,从天亮吃到天黑,醉醺醺的趴在石桌上睡去。 他在梦里梦到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穿着簇新的衣衫,骑着家里的枣红色小马,在一片开满小黄花的田野上奔跑,嫩黄色的蝴蝶从飞扬的马蹄下穿过,父母站在前面朝他招手,穿着素色裙子的妻子拎着花篮转身,笑着看着他。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美满。 青石墙的墙角里缩着一个身形枯瘦的老乞丐,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垂着头,怀里抱着个木碗。 两个乞丐正在从墙边路过,其中一个乞丐说道:“他在这墙角坐了好几天了,这会还是死了。” 另一个乞丐说道:“他三天没吃饭了,饿得连眼都睁不开,哪有力气讨饭,只能饿死在这了。” “你瞧,他脸上还带着笑呢!” “死前梦到什么美事了吧?” “有歌词叫什么来着,在黄梁子上做梦?” “那叫黄粱一梦。” 春眠这东西,不知道的一头雾水,凡是知道的,都会倒吸一口冷气。 异常敏感的羽流萤想起夕照山枯黄的草木,再联想到如今肆虐的瘟疫,几乎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商枝和她说过的春眠。 她立刻离魂,附魂在商枝养的那只灰鹦鹉身上,把夕照山发生的事情和商枝说了一遍。 商枝骂了两句后冷静下来:“玉京王朝怎么会有春眠呢,难道长生殿的鬼王去玉京王朝找替身去了?” 春眠这个瘟疫,是由埋葬在深井处的尸体腐烂发酵之后产生的毒素引发的。 非常之时出非常之人,灾难中诞育天才,但凡天才,必定是气运加身,通俗点说就是命硬,即使是死路,只能找到一个生门,闯出一条活路来。 会奇门遁甲的,能在天灾人祸里算出生门方向,站在生门位置上守株待兔,就能找到这个在灾难里诞生的天才。 普通天才也不行,起码得是有潜力成为五品天人的苗子,才能被眼高于顶的鬼王们看上眼。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天赋的好与坏,但是在资深人士的眼里,好的苗子对他们而言就像夜空里唯一闪亮的星,一眼就能看出来。 羽流萤忧心忡忡:“谁知道呢,一个好苗子十年左右就能长起来,长生殿那帮鬼王修行经验丰富,要是有了好壳子,成长时间只会更快。” 借尸还魂也是有弊端的,一个奥运会游泳冠军如果魂穿到一个普通人身上,不一定会成为冠军。 因为体育竞技太吃身体天赋,身体素质不够强,理论经验再丰富也是白扯,硬件软件根本不匹配,但是如果新的身体素质极强,那么这个奥运冠军就会依靠以前的经验少走无数弯路,利用这个新的好身体更早地获得奥运冠军。 所以鬼王们选择新的身体时也是慎之又慎,这些站在权力顶尖的人物的欲望就像一个黑洞,吞噬着无数条生命。 羽流萤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次春眠发生在玉京王朝,三危山会管吗?” 管或者不管,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商枝想了想:“和长生殿有关的事情,艳鬼就算不想管,他也会派人去那看看。” “那你会来吗?” “现在三危山闲人不多,目前清闲的天人也就我一个,艳鬼让我闭关夯实境界,所以我才得了空,倒 是你身边有好的医生吗,恏葶?协??虎囍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春眠传染性太强,你一定要小心。” 灰鹦鹉挥挥翅膀:“神医是有的,还是最好的神医。” 商枝吓了一大跳:“蛤?这才几天月扶疏就到了风雪山庄?他是会移形换影吗!” “不是月扶疏,是江雨眠,她也在这儿呢,还带着一个叫曲笙寻的姑娘,眼珠蓝蓝的,精神怪怪的,长得像只猫,她们两人和时绥认识,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认识的。” 灰鹦鹉有点不高兴,商枝莫名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 灰鹦鹉嘀咕着:“明明我跟她认识最早吧,她拿银薰球逗我玩的时候你们都没相遇呢。” “她还拿银薰球逗你玩啊,那球里全是冰魄流萤,咬人一口命都没了。” “我曾经附魂在一只小黑猫身上,她以为猫都喜欢球,她没认出我,我也理解,不是每个人都能根据眼神认出来的。” “时绥也很担心呢,担心月扶疏的人找到这里。” 想到月扶疏杀风荷鬼王时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商枝一哆嗦:“天杀的,那月扶疏刚走不久,他杀七品天人眼都不眨的,你让江雨眠小心,别被月扶疏抓回去啊!” 灰鹦鹉严肃点头。 等魂魄回到身体,羽流萤在床上醒了过来。 龙归云一直陪她躺着,见她醒来本想着再亲热一会,谁知道羽流萤一把就将她推开了。 这会是上午九点多,想到月扶疏已经离开西海魂族,再想到这个超级强的九品贱人还不知道要去哪,羽流萤急急忙忙地下了床,穿上裙子扎了头发就要往宋时绥家里跑。 “流萤,先把饭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 羽流萤穿好鞋往外跑,龙归云看她这样子,一把拽住她的腰带把她扯了回来,沉着一张脸:“天天往宋时绥家里跑,她家到底有谁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