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走到营帐的时候,一干人刚议完事,三三两两从主帐里走出来。 他低着头上前,先对凌舒止抱了抱拳。而后转身,双目炯炯看着慕莞齐: “慕姑娘,我们王妃找你。” 凌舒止听到他的称呼,微不可闻蹙了蹙眉。他似是想说什么,可慕莞齐却已经先开了口。 她看着月影,说:“这是在军营,法度严明,你须得叫我慕副将。” 月影硬巴巴应了一句:“是。” 慕莞齐抬眸一望,前方几丈远的平地上,完颜初泠然而立,因为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神情。只是红衣飘逸,在肃穆军营竟格外显出分萧索之色。 她犹豫片刻,还是大步往前走去。 “慕姑娘。”完颜初缓缓侧过身,见到逐渐走近的慕莞齐,笑得有些古怪: “为什么我每次与舒止一起的时候,总能看见你在周围?” 完颜初此言不善,慕莞齐只是笑笑,并不介怀:“是吗,那可真巧。上次昭王婚宴,我前夫也在场。这次北疆征伐,我是陛下亲指的副将。” 言外之意,每一次她在场,都是师出有名。 说着,她问:“你不是要我来给你看绣样吗?不过我并不擅长刺绣,恐怕给不了你什么好的建议。” 完颜初竟破天荒笑了一下:“无妨,擅不擅长有什么要紧,只要用的丝线好,底色好,就算是绣成老鼠模样,也一堆人争着夸呢。须知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那些表面看上去的完美和睦。人们真正追捧的,永远是掩在华美外表之下真正的富贵高华。” 完颜初话中大有深意,慕莞齐却是自始至终神色如常,甚至跟着她一起笑了笑: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的手艺,也真和绣老鼠差不多了。” 完颜初紧紧盯着慕莞齐的双眼,几欲从里面挖出些她以为的无数心机谋算出来。可那双眼眸清澈皎洁,明亮光华。就这样仰着头,坦坦荡荡被她看着,不染一丝纤尘。 完颜初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问:“听说你很擅长用毒?” 话题转的太快,慕莞齐不由得挑了挑眉:“谈不上,略有几分研究而已。” “你会下毒,那你会解毒吗?” “解哪种毒?” 完颜初却是没再说下去了,她静静的看着慕莞齐,唇角突然扬了几分:“没什么。” 见完颜初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慕莞齐微微蹙了蹙眉。 她客气颔首:“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营中还有些军务等着我处理。” 她转身离去,完颜初刻薄的声音却自她身后响起:“数日不见,我见慕姑娘容貌憔悴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与陆渝和离的缘故?可即使是和离,姑娘家却也须得爱惜这张脸蛋,莫要自怨自弃,让人看了笑话才是。” 不远处,凌舒止淡淡的望着不远处的两抹身影,一红一蓝,比颜色对比更明显的,是两人截然不同的装束。 完颜初一袭玫瑰红织金云锦裙,气度华贵逼人。几步之侧的慕莞齐却只穿着一身军中量产的深蓝色长袍,因经年日久,穿过的人多了,隐隐有些旧的发白,再配上随意一绾,斜斜簪起的乌发,若不仔细看,真有人会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军中少年。 月影说:“殿下您瞧,完颜姑娘与慕姑娘站在一块,简直就像是明月光辉与烛火熹微。” 身后,完颜初的讥笑声持久得近乎刻意,慕莞齐头也没回一下,语气却是凉凉的: “我是去带兵打仗的副将,不是花容待嫁的新娘。你若是想比美,恐怕来错地方了。” 看在凌舒止的面子上,慕莞齐对这位未来的老板娘已经算是多加忍让。 可这次,她实在是忍不住反唇相讥:“宜王殿下这才是头一天来,等他在军中住上日,只怕到时候你都不一定认得他!” 另一边,月影还在笑话说慕莞齐容色憔悴,凌舒止淡淡瞥了他一眼:“把慕副将那身蓝色军装,给我也拿一件。” “啊——?”月影愣了。 凌舒止神色如常:“军令如山,我在朝是皇子亲王,在外便是领兵之将,应服从军规。” 说着,他看了月影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另外,是谁允许你妄议军中副将容貌的?自己去领五军棍。” 月影苦着一张脸:“是。” 完颜初在军营略待待就离开了,据她自己所说,是想看看凌舒止的军中环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入夜。 凌舒止居主帐,月上枝头,明日便要启程北疆。 他坐在桌前,一封一封看着战报,帐里烛火通明。 比邻而居的副将营帐里,慕莞齐也还没睡,她睁着眼,望着帐外漆黑如墨的天,语气染了一分萧瑟:“也不知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芳如跟惯了慕莞齐上战场,见状不由得诧异:“姑娘,你带兵多年,这次只是和往常一样打个仗而已,怎么倒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和以往一样么?”慕莞齐喃喃了一句:“也不一样啊,以前都有陆渝在我身边,这次却没有。” “姑娘,你想陆家那男人了?” “不是。”她说:“只是上阵前总难免有些紧张与焦虑,正常的,不妨事。只因从前有个人在旁边,两人能说说笑笑的,便也没那样焦虑了。” “宜王殿下就在旁边营帐里,你要不要去找他说说话?” “算了。” 慕莞齐懒懒起身:“他是定了亲的人,除非是像上次那样有要紧事,不然还是别大半夜去找他了。” 芳如点点头,见慕莞齐始终神色怏怏,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姑娘,陆家那男人现在一妻一妾,宜王殿下也即将娶亲。每个人都过得安然,都有携手同行之人,唯独你。姑娘,你可曾想过再次成亲,再次与人执手合卺,两心相许?” “那位完颜姑娘,处处与你过不去。姑娘就算得了宜王殿下亲眼,在他麾下为他做事,可完颜姑娘她并不知晓这一层,来日若你们二人起了争执,宜王殿下又会帮谁?他就算知晓你委屈,可难道还能为了麾下一个谋士,去问责王妃娘娘不成?” “姑娘,前路艰险,你要早做打算。” 天色愈发暗了,凌舒止揉揉眼,觉着有些累了。他紧锁着眉,对战报里的一处标记仍然有些疑惑。 他侧身一望,见得侧边营帐的烛火还亮着,犹豫片刻,他还是起身向帐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