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圣旨便到了陆府。 陆渝和陆老夫人皆脸色惶白,战战兢兢跪下,等着皇帝的宣判。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有正三品镇南将军陆渝,教子不善,德行有亏,妄揣圣意,朕心难容——” 听着皇帝这一连串的斥责,陆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发着抖,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滴下,他双双死死攥着官服,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着,陆氏褫食邑五十户,镇南将军官降一品。令其严教其子,切莫再犯,钦哉——” 绛色官服的内廷大监手捧托盘,笑得客气而敷衍:“陆将军,接旨吧。” 陆渝哆哆嗦嗦的接过圣旨:“臣,谢主隆恩。” 大监见陆渝态度尚算得诚恳,心下便有了考量。转过身,回宫复命去了。 屋外鸟鸣声声,落在人耳中更觉心烦意乱,屋里没有人说话,面色各异,各怀心事,是比上一次更加诡异的寂静和诡异。 良久,还是陆老夫人先开了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渝虽被贬官,到底还是得蒙皇恩浩荡,此次的事儿,谁也不许往外说嘴,记住了吗?” 陆老夫人说这话时,紧紧盯着云禾。 云禾有些不服气,把头扭向一边,不搭腔。 陆老夫人早就对她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媳没了耐心,此刻倒也不计较,只是冷笑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若被我知晓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绝不轻饶!” 陆老夫人声音凛冽,众人听在耳中,不禁都有些不自在。 毕竟谁也想不到,陆府在短短一月之内,便接到了两道圣旨。 一道褒奖,一道斥责。 陆渝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只是降了品级,没有牵连到陆家。” 陆家世袭一品,但说到底都是祖上的显赫。他此番靠军功挣来三品的将军,才是他自身真真切切的荣耀。 现下他官降一品,降的是他自己的品级,并未动摇到陆家的根本。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陆老夫人的心绪却是不在这里,她忽然望了一眼慕莞齐,欲言又止:“当日阿渝和莞齐一同受封,两人同列三品。现下阿渝降了官,那” 陆老夫人话没说完,陆渝便已然明白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偏偏这时候,慕莞齐适时接了一句:“婆母不说,我都险些忘了——以后将军见到我,是要行礼的。” 陆老夫人面色尴尬:“什么行礼不行礼的,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慕莞齐淡淡一笑:“自然,一家人确实是不分彼此的,所以婆母素日里虽从未向我行礼,我也从未计较婆母的失礼之行。” 陆老夫人一噎,一时没料到慕莞齐竟这般伶牙俐齿,借她的话,打她的嘴。 她悻悻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陆渝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莞齐。” 他慢吞吞的说着:“无论如何,此次还是要多谢你。若非你劝服宜王相助陆家,焉知最后会如何” 他望着慕莞齐,眼中是深深的感激,庆幸,甚至还有一丝愧悔。 他之前托人在御前打听了半天消息,之后内廷公公亲口告诉他,是宜王殿下亲自进宫面圣,为陆家说情。 他当即心下巨震,既感怀于慕莞齐此次仗义相助,也彻底相信了慕莞齐与宜王的交情。 “莞齐,你此回救了陆家,此番情义我永记于心。从前都是我不好,今日我陆渝发誓——休妻一事,往后我绝不再提。” “啊?”慕莞齐怔怔的,望着陆渝,神色不禁有些茫然起来。 陆渝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再次肯定的重复了一遍:“从前是我让你难过了,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有休妻之言。” 慕莞齐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原本想做顺水人情的事儿,似乎是做错了。 她强忍住内心的翻涌与后悔:“那我真是谢谢你。” 她转身离去。 ———— 打架一事儿的风波终于平息,一转眼,便到了入学考试。 陆渝和云禾一人拉着庆儿的一只手,千叮咛万嘱咐:“若碰到不会的题,千万别空着,随便写写也不能交白卷,记住了吗?” 庆儿年龄虽小,却也知晓此次考试的重要性:“庆儿记住了,庆儿一定不会空题的。” 两人这才放下一颗心。 陆氏百年武家,朝中却无一文官门路,倘若庆儿能借着此番契机,行科举,走仕途,于陆家前程自然是上上之策。 送走了庆儿,他心下总是不安心,于是去找了陆老夫人商议。 陆渝面色沉沉:“庆儿早些年得莞齐教诲,于学识之上倒颇有几分长进,可这些时日养在阿禾身边” 陆老夫人不悦的打断:“你也知道!你那位禾夫人,不论是管家还是教子,根本不是个能干的主!” 说着,她径直扭过头去,压根不理会自己儿子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 陆渝有几分尴尬:“阿禾自然比不得莞齐,可是事到如今,多说也是无益,还是得好好想些办法,让庆儿顺利进了文舒堂才是。” 陆老夫人蹙眉:“景王世子都能自己考取,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陆渝笑笑:“只要肯费心,总不至于无路可走的。” ———— 夜里,三更天,芳茵阁里罕见的烛火通明,照的屋内外一派亮堂。 慕莞齐在翻看今日入学考试的试卷。 夫子们已然抢着时间,把卷子都改了出来,眼下只需慕莞齐根据分数,取其优秀者登记入册,便算得是通过了考试。 至于成绩不够的,自然是纸上无名了。 慕莞齐一页一页翻着试卷,孩子们稚嫩的字迹先后跃进眼帘,她看在眼中,心下倒生出几分欣赏:“这个叫周呈的小孩儿,答得很是不错。” 字字娟秀,簪花小楷,文字间更是颇有几分见解。 下一份,她不偏不倚翻到了庆儿的卷子。 随意瞥了瞥,她的脸色一沉。 芳如凑上前去,拿着卷子看了看:“举头望明月——低头打蚊子” “英雄宝刀未老——老娘风韵犹存”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 芳如念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慕莞齐长长吐出一口气,言语间是少有的严厉:“他自三岁启蒙,我手把手教他认字,念书。如今两年过去,他竟都浑忘了,还比不上三岁时的功夫了!” 芳如也叹了一口气:“自从庆哥儿被禾夫人接回去,一直捧着纵着,生怕苦着孩子半分,可读书哪里有不苦的” 慕莞齐冷笑,信手拿起一旁的名册,在庆儿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