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宁说:“不然你以为,我真的没法子救她爹,偏要来找你帮忙?” 我穿一身喜庆的吉服,面色却半点不喜庆了。 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沈岁宁,你够狠啊。” 早不说晚不说,偏在我大婚之日说,是跟我有深仇大恨吧。 沈岁宁很嫌弃的对我吐了吐舌头。 “自己傻,怪我吗?” …… 下人说太后喝了醒酒汤,已经睡下。 父亲坐在她下榻的屋门口台阶上出神,连我走到他面前,他都没反应,好一会儿才发现我来了。 他说:“怎么没去招待客人,总过来看我们做什么?这里没事。”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父亲,世人的婚事大多将就,是不是?” 父亲深看了我一眼,“为何这样问?” 我低下头。 “我心有遗憾,可为时已晚。况且这时候若再回头,也对不起知兮……父亲,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父亲的目光飘向远方。 “我是你爹,当然希望你如愿以偿,不留遗憾。至于对不对得起别的姑娘,我没那种善心去替别人深想。” 父亲向来如此,但我不得不去考虑,我和知兮已经礼成,到这时候我若反悔,对她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寻常人家都视名声如命,何况依我和李知兮的身份,喜宴盛大,备受瞩目,注定我们的婚事不能草率。 我也不能那样鲁莽,弃一个女子的名声于不顾。 父亲又说:“萧瑶寻上门要给你做妾,你不是拒绝了么,眼下又在遗憾什么?” 我睁大了眼。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记得,我从未跟父亲说过什么,也不曾表露过什么。 父亲清咳道:“人家送你的香囊,你拿纯金的匣子放着,你还有一个抽屉专门放她的墨宝,大概也就是人家练字废弃的纸张,你当个宝似的。为萧江脱罪,你亲自远赴夜郎,来去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你爹我也是过来人,能看不出来其中道道?” 这番话听得我面红耳赤。 我以为这是个除我之外,无人得知的秘密。却不曾想,竟然是人尽皆知。 我想了想,强调说:“萧江的确无罪。” 并非为了徇私而为他脱罪,是他的所作所为,我能够共情,真正觉得他无罪。 父亲点点头,认可我的说法。 “话说回来,萧瑶要给你做妾,你拒绝了,如今她已然另嫁,你也娶了妻,怎么突然遗憾起来了?” 我一五一十地道:“我以为她对我无心,自然不肯她为了报恩而委身于我,我想要的是两情相悦,而不是被恩情捆绑的缘分。但……今日岁宁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父亲无奈笑了笑。 “岁宁这丫头,心眼儿还是不行啊。” 我低着头,扶额。 “我该怎么办。” 我头一次觉得,我是这样差劲。 身上正红的喜服也在提醒我,我已然大婚,那我就应该好好对待李知兮,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我在听了沈岁宁那番话之后,心如何也静不下来。 年少时的遗憾,后劲之大无亚于一坛烈酒,叫人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甚至还有离谱的,不像话的冲动。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爹爹希望你能拥有真正心怡的姑娘,毕竟遗憾这东西,或许哪怕过了几十年,回想起来依然是难受的,爹爹不想你难受。至于知兮那边,她也没有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吧,你纳个妾,又能如何?” 纳妾? 不行。 我从来没想过让萧瑶做妾。 甚至于在听到萧瑶甘愿做妾时,我会有些不高兴,觉得她轻贱了自己。 跟爹爹是说不通了,我起身,说道:“我自己好好考虑吧。” 父亲依然坐在台阶上,顺着我起身的动作,抬起头看我。 “要好好处理啊……不要像爹爹一样,到如今都在后悔。” 我知道父亲心有遗憾,劝解道:“既然肯生我,就是原谅了父亲的吧。今日她只是喝多了,尤其多愁善感些,你滴酒未沾,就不必想多了。” 父亲摇摇头,怅然道: “说实话,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分辨不清,她心中到底有没有我。她在我面前,从无冲动,不像别人家的夫人,会拈酸吃醋,会耍性子。” 我听到过流言蜚语的。 轻装简行在市井间流连时,我听到那些人议论,说宴清风就是个傻子,被太后吃干抹净,玩得团团转。 如今朝臣只听太后和皇帝的,哪里还是当初宴清风乾纲独断的时候,宴氏几十年荣光,终究给一个女人做了衣裳。 但也有人说,宴清风怎么可能是傻子,不过是心甘情愿罢了。 听到那些话,我心中是愤怒的,怒斥了那些口无遮拦的百姓。 我也不认为,太后只是在利用我爹。 “我娘从来不失态,今日却因为你一句想娶,就怒上心头。或许是酒劲作祟吧,酒后吐真言,她心中介怀,恰恰是因为在意。” 父亲嗯了声。 “我知道,她是介怀的。” 我又安抚了他一会儿,直到喜婆来喊,说是入洞房的时辰到了。 …… 我在李知兮面前站了良久,始终没能掀开她的红盖头。 她身穿的这条红嫁衣,金织银绣,富丽堂皇,琳琅满目,是极其艳美的。 这样的嫁衣她备了几件,先前让我去替她过目,我没有去,只道穿什么都好看。 她对于我的敷衍,倒也没有责怪。 我们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本该彼此心照不宣。 李知兮等了良久没有等到动静,便一把扯掉了那块垂着珍珠流苏的红绸布,明艳的双眸定定看着我。 她怀揣着怒气问我:“如今后悔,是不是太迟了?” 我说:“对不起。” 李知兮说:“是因为萧瑶吧。” 我忽然觉得,沈岁宁说李知兮是傻子,可她其实并不傻。 李知兮起身,将头上的凤钗步摇一件件的取下来,随手丢在那洒满枣子的百子千孙被上。 她说:“萧瑶来求过我,你知道么?” 我并不知道,便摇了摇头。 “求我为她牵线搭桥,见我祖父一面,说是有事相求。我当时便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宴予怀帮忙?” 李知兮的祖父,便是李太师。 我明明听沈岁宁说过始末,但还是问:“她为什么不找我?” “她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李知兮苦笑着,哑声说:“我当然也不想她走投无路,毕竟她没法子了,便只能来找你。所以,我让她见了我祖父,并且告诉她,我祖父好美色,对妾室皆是百依百顺,这条路怎么走,就由她了。” 我双目一震。 “知兮,你……” 但我总觉得,她不是她口中这样的人,我们认识了多年,她不是个会这样对待别的姑娘的人。 李知兮问我:“很无耻,是不是?” 我不作声。 原以为她和我一样,这场婚事只是将就,却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有心思。 我够愚蠢,也够迟钝。 可她若是对萧瑶做了这样的事,为何要告诉我? 这不是平白惹我厌恶她吗? 李知兮强颜欢笑着摆了摆手。 “我本不是个好姑娘,所以你不必对我心怀愧疚,因我而为难。走吧,去找你想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