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明月的脸色在这刹那僵滞。宴清风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卓明月。这句话彻彻底底的戳到她痛处。从决定让孩子记在他嗣下起,她就放弃了成为予怀名义上的母亲。但在这孩子身上花的精力,也断不比溯儿少。她仍然亲自哺乳,带在身边悉心养大,只是从来不对孩子自称母亲。宴予怀跟臣民一样,唤她太后。这孩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卓明月偶尔会在他哭闹的厉害时候,脱口而出,“娘亲在的,娘亲在。”然后她会呆滞一会儿,再劝告自己再不能说错话。可她这样小心翼翼,仍然阻止不了予怀被人说是非。沈岁宁看到舅舅和太后的脸色,到此时才有些心慌了。“舅舅,我没有说……”她大声质问宴予怀,“你为什么要撒谎!我没有说那样的话!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这样说你!”宴予怀嗤了声。这个表姐,他是越来越讨厌她了。她要是敢做敢当,好歹也没那么丢人。卓明月坐在檀木椅上,对宴予怀招了招手。宴予怀走到她面前。卓明月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的问:“觉得委屈吗?”“委屈。”宴予怀说完,又哼了声,“不过我也不是没断奶的小孩子了,非得叫娘亲做什么,我又不是沈岁宁,都快满十二岁了还整天找大人告状。”卓明月点点头。“只要你想,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叫我母亲,你是我生出来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这样说,宴清风很是诧异,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关于宴予怀到底是哪个女人生的,民间有各种各样的传闻,说是太后的不在少数。只要没有明明白白宣扬出去,只要宴予怀没喊那声母亲,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落不得实的。宴予怀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最羡慕段溯能光明正大的喊母后。也希望能有一天,不再是流言,而是光明正大的被母亲承认。卓明月从椅上起身,“岁宁,留在宫中用膳吗?”沈岁宁红着脸说:“我母亲在等我。”这儿她是呆不下去了。她年纪小,但也会察言观色,太后显然是信了宴予怀的话,在给宴予怀撑腰。卓明月说:“好,同你母亲说声,寻芳园的海棠花都开了,明日一同去赏。”沈岁宁轻轻“嗯”了声。卓明月摆摆手,“回吧。”这丫头一走,宴清风就说:“孩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倒不是为岁宁开脱,他只是不希望明月为这点事不高兴。卓明月笑了笑。“也没什么。我们既然做了,躲不过流言蜚语,那就干脆去面对,坦坦荡荡一点,谁又能耐我们何?”这番话,叫宴清风胸腔里涌起百转千回的复杂滋味。他向来是不在意人言可畏的,但卓明月在意,于是他也配合着,尽量在外人面前避嫌,也从不对予怀提起母亲。而她不在意的时候,并不是真正不在意了,只是权衡利弊之下,她做出了妥协。因为她从宴予怀的眼里,语气里,感受到了他的委屈。孩子是有母亲的,也自然该有叫娘亲的权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问宴予怀:“你害怕被人戳脊梁骨吗?”宴予怀咬了咬唇。他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在沉默片刻后,说:“我不在意这个,只是沈岁宁被宠坏了,你们不能再惯着她了。”卓明月点点头。“好了,用膳去。”他们四个人围着玉石圆桌而坐。以往这种时候,他们会聊些有的没的,宴予怀爱埋汰沈岁宁,和几个爱跟在沈岁宁后面的纨绔子弟。他的话一向多。可今日尤其的安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宴予怀吃得快,坐不住,一会儿就下了桌。“我去打马球。”“嗯,”卓明月说,“别玩得太累。”他一走,段溯便让在旁伺候的下人都撤去。人都退干净了,殿门合上,段溯才说:“岁宁太任性胡闹,不能做皇后。”他顿了顿,说:“太傅也是这样想的。”外头人都说,沈岁宁会是将来的皇后,传得煞有其事,仿佛已经板上钉钉。太傅虽宠惯女儿,可对这个女儿的性子,也了解得通透,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说过,岁宁不堪大用。段溯对太傅的话,深以为然。他生怕自己再不说明白,万一母后和摄政王做出了决定,到时候就比较麻烦,便借今日这事由,好好的说清楚他的想法。宴清风拧了下眉头,没有表态。卓明月说:“让岁宁做皇后,只是我们当初说着玩的戏言,做不得数的。你跟岁宁合不来,也是人之常情。”宴清风附和着“嗯”了声。卓明月又问:“那你心里有没有属意的人选?这件事,要尽快定下来了。”段溯没吭声。立后这件事他是毫无头绪。从他十二岁的时候,朝臣就在催这事,催到如今,是避无可避了,近来必须作出决策。有人劝他说,立个端方大体的大家闺秀就行了,反正坐在皇帝这位置上,啥样的女人不能有。云书说,妾能无数,妻只一人,若妻子不能是两厢情愿之人,实属遗憾。他认为云书说的对。卓明月没等到回答,再道:“那个宫女,若是你对人有心,给个位份。”段溯一愣。“哪个?”卓明月反问:“你说哪个?”能叫沈岁宁发那么大脾气,可见皇帝对那个宫女是真的偏袒。如此偏袒,却不提给个位分,这儿子做事也是奇怪。段溯这才反应过来,母后说的是谁,脑中顿时想起孟苗苗的模样。人瘦小,很干瘪,但肌肤白皙胜雪,看上去就……像个小孩。不是看不上,也没嫌弃,就是长成了他不忍心碰的模样。段溯想了想,道:“知道了。”那个姑娘在宫中生存不易,且有沈岁宁的针对,往后便是举步维艰。给她个位分,供她保命也无妨。宴清风到这时才抬起头。“你有中意的姑娘了?”眼看着孩子从襁褓里到现在,直到这时候,宴清风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孩子大了,都会喜欢姑娘了。段溯说:“没有。”宴清风却当孩子是害臊,要面子,才不敢承认。有些话,他这个当爹的也该说教说教。“中意一个宫女并非见不得人的事,心悦便是心悦了,感情没有贵贱。待人好点,能记住?”宴清风可担心儿子不开窍,走他当年的老路,追妻可实在太累。段溯心想,这事他没法解释清了。也罢,并不是顶天的大事,误会便误会了。“记住了,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