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没有要宣王死,”卓明月面无异色道,“只是他一而再为难于我,我拿此事膈应他一下罢了。可你说他因这事便要自尽,这对我来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实则,要逼死宣王,卓明月觉得大长公主一人并不能够。 她要让宣王对青菱心疼,愧疚。 这份愧疚他无从弥补,也无从面对。 让土豆去说这事,便是让宣王误以为是儿子的意思。 这便是众叛亲离,一家子都盼着他去死的滋味。 哪怕做到这地步,她依然不认为一定能成。毕竟人心,终究是不能揣摩的。 直到听到宣王真的薨了。 卓明月才恍然发现,其实他的确爱妻子,也爱儿女。所以这世间能叫他妥协的,是家人,唯一能压垮他令他寻死的,也是家人。 宴清风哑声说:“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问:“我挨了一巴掌,你告诉我不会有下次了,那这次就能算了吗?” 他便哑口无言。 卓明月心平气和道:“我做的事我认,但你说他因为这一件事便死了,我不认。他是你父亲,你该知道他不会那么脆弱。你哪怕再悲痛,也冷静一下,不要将他的死,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于我。” 宴清风摇摇头,垂下疲惫的眼眸。 “我没有怪罪你,我只是……” 他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哪怕父亲的死,不是这一件事促成,可到底父亲在死前,也受了这沉痛一击。 他也知道无论明月做了什么,怪不得她,是父亲想要动手在先。 卓明月抬起手,缓缓靠近他的脸,他眼里的光随着她的靠近愈来愈亮。 在将要触及他脸畔时,却停住,缓缓下落。 宴清风捞住她纤腕。 “是我错,不该这样对你,下次不会了。” 他很疲惫,眼皮耸拉着,语气里带点讨好的意味。 父亲的骤然薨逝叫他心力交瘁,母亲承受不住晕过去几回,青菱在照顾着。 这丧事就他一个人强撑着在操持。 忙完这事,还得操心陇西的事。 他晓得人在悲痛又极度劳累之时,容易愤怒,容易失智,他得掌控好自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明月委屈了。 “不怪你,我知道你这两日心里不好受,”卓明月难得对他这样体贴,也难得劝他,“人各有命……你振作一些。” “嗯,你回去歇着。” 宴清风放开她手腕,转而看向土豆。 “你一而再擅自行事,我从未罚过你。事到如今,你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哪里能高就,哪里去吧。” 土豆向他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将军!” 除此之外,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 ……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土豆出王府大门之前,还强撑着笑对卓明月说:“没事的,在主子身边呆久了,换个地儿也好。” 卓明月对他有愧。 “是我害了你。” 她却连实话都不敢说。 “咳,说什么呢,这都是咱倒霉,”土豆叹口气,“你哪能想到王爷会自尽啊。” 他原本设想中,替卓姑娘办完这事,他可能要挨王爷揍,再被主子责骂。 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结果。 只是在事发之后,他也想着,若是主子一定要迁怒,将王爷的死归结于此,那他便一人担了便是。 卓明月喉间一哽,缓缓道:“你有去处吗?” “我有钱,还愁没有去处?这些年我可存了不少银子的。” 他特地摆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好叫她不至于那么愧疚,向她摆了摆手。 “走叻!” 卓明月望着他背影,土豆故作欢脱,可到底是落寞的。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去想,是不是本可以有更好的办法,不必牵累土豆? 罢了,罢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离开王府前,卓明月回头望了眼,她想去看看青菱,宽慰几句,却又无颜见她。 她让春桃在马车中陪她。 回宫这条路上,经过闹市。 外头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热闹,街边各种吃食的香气透过厚重的车帘,涌进鼻腔。 春桃忍不住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娘娘,这长安城变化好大。” 她是宫女,难得出宫的,上回在这长安城闲逛,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若在平时,卓明月定陪她下马车走走,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力气。 分明是赢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可这心里头,却是半点不畅快。 不仅不畅快,甚至堵得慌。 “春桃,你有没有对不起过什么人?” 春桃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绷紧了,“娘娘,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啊!” 卓明月摇摇头。 “不是……是朋友,她掏心掏肺地对你,帮过你,但是你却做了叫她伤心的事。” 她要保住自己,势必要对宣王动手,否则任由宰割兴许不久之后死的便是她了。 可那到底是青菱的父亲。 青菱处处向着她,处处帮她,可她什么都没为青菱做过,还做出了这样伤害她的事。 “那就同她道歉呗,”春桃不以为然,“我跟红杏也会吵架的,有时伤了她心,我就把我的菜让给她吃,她就高兴了。” 卓明月不敢对青菱说实话。 不敢道歉。 甚至不敢面对。 她沉思须臾,吩咐道:“再去下宣王府。” 马车又往回驶。 出了闹市,到了相对僻静之处,再过一道弯便是宣王府了。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春桃掀开车帘,“娘娘,前面有人在闹事,一堆人在打一个人。” 谁敢在宣王府附近闹事? 卓明月下了马车,一眼便认出那堆闹事之人中,为首的那一位。 正是青菱的前夫,丞相的嫡长子,康子意。 那群狗腿子揍得欢,康子意倒没有动手,只是站在边上大声咒骂。 “你他妈的,还敢找青菱告状,我让你告状,你他妈的!” “害老子被青菱打,老子百倍还给你!” “你他妈死定了!” 被打之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抱着头,密密麻麻的拳脚落在他身上。 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倒也没有求饶。 卓明月摆了摆手。 侍卫一拥而上,将闹事的人强行驱开去。 康子意显然还没有尽兴。 “淑妃娘娘,就不必管我的闲事吧?” 他自个儿那张脸也是鼻青脸肿的,眼下咧着嘴,满脸不服气的看着她。 卓明月没理他。 她没有处置丞相之子的权力,便不会同他多费口舌。 侍卫把地上挨打的男子扶了起来。 男子跪倒在卓明月面前,低着头:“草民沈令仪,谢过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