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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的秋雨一直下了两天,到星期天晚上才停止。雨停后,夜变得死寂。昨夜里,石萍没有听到乌鸡婆的叫魂了,今夜她的叫魂声会不会出现呢?她推开了窗,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她相信,乌鸡婆叫魂的声音一定会在今夜出现。没有了乌鸡婆的叫魂声,她觉得这个夜变得那么的不完整。寂静让她更加感到了恐惧,神经也愈加紧绷着。自从她来水曲柳乡村后,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简直没有让她喘息的机会。那无所不在的死鸟更让她体味到笼罩在水曲柳乡村上空的死亡气息。她甚至想,水曲柳乡村还会不会有人死去?
昨天晚上,在水曲柳乡医院发生了一起不可置信的事情,今天早上就传遍了水曲柳乡村。今天早上,秀秀给她送早餐来时,和她说了那件事,秀秀只是轻描淡写说了那件事,石萍一吃完早餐就赶去了医院。
石萍找到了云娣的病房,可云娣已经离开医院回家了。她昨夜留在医院里观察,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石萍在医院的宿舍找到了昨夜当班的护士宋晓阳,宋晓阳没有睡觉。她在听音乐。
石萍进入她房间后,宋晓阳把音乐的音量调小了。
石萍听出来了,宋晓阳放的是恩雅的爱尔兰音乐,石萍很喜欢的音乐。石萍经常用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来舒缓在城市生活挤压下紧张的神经。想必宋晓阳也是用爱尔兰音乐来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
宋晓阳开始时用提防的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不知道石萍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来意。
石萍一进她的房间就笑着对她说,宋护士,你好,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石萍。没等宋晓阳缓过劲来,石萍又说,宋护士,你也喜欢恩雅,这太好了,我也喜欢,我觉得恩雅的音乐有一种质感,让我常常身处在一种美妙的仙境,那仙境里有绿色的草地,起伏的山峦,还有鲜花和明镜般的湖水。
宋晓阳一听石萍这样的话,她一下子和石萍拉近了距离,音乐竟能让一个陌生人和自己的心灵相通,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宋晓阳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恩雅,她的歌声里有种神秘的力量,那种神秘的力量会渗透在我的血管里,让我忘却一些生活工作中的恐惧和懦弱。宋晓阳从本质上更像一个诗人,她的谈吐告诉石萍,宋晓阳应该去写诗,而不是在这乡镇医院里当一名护士。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但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们聊了一会后,石萍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宋晓阳的脸色阴郁下来,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七星香烟,奇怪的是,石萍也喜欢抽这种柔和的七星香烟。宋晓阳点燃了一根烟,她给石萍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石萍也要了一根烟,点燃后静静地听着。她是个优秀的听众,奇怪的是,今天石萍没有用采访机录音,也没有用采访本做任何的记录,她只是用心去听,像是在欣赏恩雅的一段音乐。
昨天夜里11点10分左右,乡医院里已经十分的宁静了,医院里几乎没有住院的病人,一般的小病不用住院,如果是大病,早就转到别的大医院里去了。住院部那幢平房里,只有云娣一个人留院观察,宋晓阳准备去看看云娣,如果她没有什么问题,宋晓阳就准备去休息,找个病房睡上一觉。
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宋晓阳走在走廊上,她听到的是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胆子都很大,这也难怪,他们什么死人没有见过呢,有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呢。可是,当宋晓阳走近云娣住的病房时,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说话。住院部的平房里,除了走廊的灯亮着,只有云娣病房里的灯亮着,其它病房里都是黑暗的。这么晚了,云娣在和谁说话呢?宋晓阳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云娣病房门口,她没有推开门,只是站在那里听着。
病房里云娣的确在说着话。
云娣说,孩子,你应该好好读书的,你看你父亲那么苦,为了谁呀,你回来就好了,一定要为我们家争气呀。为你父亲争一口气!你父亲小时候想读书都想疯了,现在,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培养你上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村里人瞧瞧,你是个有用之人!那样,我们死也甘心。
听到这里,宋晓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不怕什么死人,但从云娣的口气中,宋晓阳听出来了,云娣是和她死去了的儿子古求胜说话,听她的口气,古求胜是复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古求胜现在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冰冻着,怎么可能爬出来和他母亲说话呢?宋晓阳想到这里,她又听到了病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回不是云娣的声音,而是一个正在发育的男少年的鸭公嗓。
只听那鸭公嗓说,妈,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读书,我不再让你生气了。
云娣又说,好儿子,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还希望你出人头地呀!
鸭公嗓说,妈,我心里清楚。只是我不想说出来,我不会再去死了,一定好好读书报答你和爸爸。
宋晓阳确定,那个鸭公嗓就是死去的古求胜。他们母子俩在这凄清的夜里的对话让宋晓阳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宋晓阳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十分的疼痛,她这才认定自己活在真实之中。就是如此,她也不相信古求胜能够复活。她正准备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宋晓阳看到云娣病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宋晓阳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门。就在宋晓阳迟疑的一刹那间,云娣病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宋晓阳没有看到有人出来,而是感觉到一股冷风从病房里飘忽出来。
宋晓阳心里说了声,见鬼了。她没来得及想什么别的问题,云娣病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宋晓阳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古求胜,只看到云娣眼泪汪汪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脸色煞白。宋晓阳还发现云娣的病床前有一滩水渍,那水渍一直延伸到门外,宋晓阳不解地问云娣,你刚才和谁说话?
云娣说,我在和我儿子古求胜说话呀,他说他累了,回家睡觉去了,你没有看见他么?
宋晓阳看着平静地和自己说话的云娣,她不敢相信云娣说的是真的。她没再问她什么,宋晓阳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给云娣量了体温,发现云娣的体温正常,就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出了云娣病房的门。她看到从云娣病房里延伸出来的水渍一直沿着走廊到了门外。
门外正下着绵绵的秋雨,宋晓阳要跟踪水渍的去向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想了一会,还是觉得云娣和她儿子古求胜的对话是不现实的,她想到了停尸房。宋晓阳在值班室拿了把手电,撑着一把伞就朝医院后面的停尸房走去。宋晓阳在走向医院停尸房时,她仿佛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一个人在冷笑。宋晓阳回转身,用手电照了照。手电的光柱在雨帘中晃动着,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不一会,宋晓阳就来到了停尸房,停尸房门口的那盏灯在风中摇曳着,晃动的灯光让宋晚阳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紧,平常,她是很少来这个地方的。停尸房的门紧锁着。宋晓阳突然听到了猫的叫声,她不知道猫的叫声来自何方。宋晓阳没有停尸房的钥匙,她要进入停尸房看古求胜的尸体在不在的话,只有去叫醒住在停尸房旁边那个小屋里的五宝。
五宝是一个孤老头子,一生未娶,没有亲人,他是医院看管停尸房的人。医院里死了人,也由他负责把尸体送到停尸房里来。人们都说五宝身上有一种尸臭,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
宋晓阳敲响了五宝的小屋的门。
老半天,五宝的屋里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声音,谁在外面敲门,是活人的话报上姓名,是死鬼的话赶快走开,我和你无冤无仇,别来找我。
宋晓阳听了五宝的声音,心里有些打怵,但她不可能像死鬼那样离开。宋晓阳大声说,五宝,我是宋晓阳宋护士,你开门吧,我找你有事。
五宝屋里的灯亮了。五宝在屋里说,哦,是宋护士呀,你等等,我马上开门。
不一会,五宝开了门,他站在了宋晓阳面前,宋晓阳觉得五宝略为浮肿的脸上是灰色的,五宝阴森森地说,宋护士,是不是又死人了?
宋晓阳说,没有死人,我想让你打开停尸房,我想看看古求胜的尸体在不在,五宝的目光停留在宋晓阳的脸上足足有5分钟,然后说,怎么会不在呢?
说着,他进屋去拿了钥匙,走出了门。五宝打开了停尸房的大门,把停尸房里的灯也打开了,然后他让宋晓阳进来。停尸房里阴森森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宋晓阳的手电照在了地上,她看到了一行水渍,一直通到一个冷藏箱的下面。五宝似乎没有看到那行水渍,他问宋晓阳,你在看什么?
宋晓阳反问他,晚上你进来过么?或许还有谁进来过?
五宝说,我没进来过,也没有人进来过。宋晓阳说,那这些水渍?五宝说,哪来的水渍,我怎么没看到?
宋晓阳认为五宝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就没有和他较劲,只是让五宝把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箱打开。五宝有些不高兴,他嘟哝着,深更半夜打开尸体冷藏柜不吉利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可别怪我。
宋晓阳说,五宝,就算我求你打开一次好不好,就是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好了。
五宝疑惑地看了宋晓阳一眼,然后来到那个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柜前,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咒语,接着用力地拉开了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箱。冷藏箱一被拉开,宋晓阳就看到里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雾汽。雾气蒸发着,宋晓阳用手电往冷藏箱里照过去,古求胜的尸体完整地放在冷藏箱的里面,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裱纸。宋晓阳知道,那是五宝贴上去的,他的小屋里有很多这样的黄裱纸,他是用来避邪的。看着古求胜的尸体还在,宋晓阳的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五宝关上冷藏箱的时候,宋晓阳分明看到古求胜额头上的黄裱纸落在了一边,古求胜的脸狰狞极了,他的双眼突然睁开,发出一种可怕的绿光。
宋晓阳惊叫了一声。
五宝重重地把冷藏箱关上,他说,快走吧,晚上最好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宋晓阳问五宝,你看见古求胜睁开眼睛了么?
五宝冷笑地说,我怎么会看到死尸睁开眼睛呢?
宋晓阳满脸狐疑,不可能,不可能看不到的。
五宝又冷笑着对宋晓阳说,你要不信,我再把冷藏箱打开,让你看看死尸的眼睛睁开没有,好不好?
宋晓阳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她连声说,不用,不用!说完,宋晓阳逃也似地走了……
想到这里,石萍关上了窗门,尽管窗外雨后的天空晴朗起来,满天的星斗让她迷恋,但她想到现在乡村里关于肖莉莉和古求胜鬼魂重现的传闻,石萍心里还是多了一份恐惧。
石萍躺在了床上,不一会,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响了起来,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乌鸡婆的叫魂声回荡着。今夜无风,乌鸡婆的声音清晰极了。
石萍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古求胜的母亲云娣为什么不和乌鸡婆一样为自己的儿子叫魂?石萍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听到叫魂声后,她不希望门外的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这样的夜里,石萍的孤独和恐惧是不言而喻的。石萍突然觉得被单有些湿,她的手掌放在被单上感觉到了。她突然想起了宋晓阳说的水渍,石萍惊坐起来,她看了看房间的地板,地板上没有水渍,她又检查了一下被单,同样没有水渍,石萍把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手湿漉漉的,原来是手心出了汗。此时,石萍真想下楼找秀秀,让她陪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但她没有这样做,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石萍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攒着,一阵一阵地抽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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