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看一点,醒了睡不着,看一会儿。” “一点也不行,都是劳神,”曲渡边皱眉,“你平时教训我的话,到了自己身上就忘记了。不准看。” 崇昭帝:“好好好,朕不看。” 曲渡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圈一点点泛起红。 崇昭帝暗道糟糕:“朕真不看了!” 曲渡边背过身,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低着脑袋,袖子狠狠一擦眼睛:“你可不能有事,不然以后没人罩着我了。” 崇昭帝:“好,朕好起来。” 他感觉不太对,哭笑不得:“怎么变成朕哄你了?” 曲渡边扭头:“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 他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崇昭帝恍惚了一下,好久没看见小七这么哭过。 印象里他不怎么哭,都是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在他怀里闹腾。 虽然不想承认,但当初那么点他以为都活不了的小崽子,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岁月属实不饶人。 崇昭帝摸摸他的头,“朕,年纪确实起来了。” 曲渡边:“年纪大我又不嫌弃你。” 崇昭帝:“……” 曲渡边:“年纪大又不代表活得不长,人家骂老东西老东西,你努力活一百岁,成为最老的老东西。” 崇昭帝又有点生气,又憋不住有点想笑。 “小兔崽子,你怎么拐着弯的骂朕?” 曲渡边:“要是你能活到一百岁,你就算天天打我,我也要天天说一句老东西,这是祝福。” 崇昭帝:“歪理!” “你说是歪理就是歪理吧,”曲渡边把拿来的那一沓纸递给他,约莫八九张,“总结出来的,务必严格遵循。” “这是什么?” 崇昭帝翻着看了看,发现每一张上面都标了序号,一共1-9,九张。 第一张是养生总纲,第一张是规律作息时间表,第三张到第六张是调理身体的饮食、锻炼计划。 他不满道:“你是想管着朕。” 曲渡边:“没啊,陛下,你随意,我就是给你。” 崇昭帝:“……” 陛下两个字都出来了,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又开始生气了?阴阳怪气谁呢。 眉头皱的都打结了,他道:“让太医看看,他们也觉得可以的话,朕就试试。” 曲渡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吭声。 他咳嗽了几下,再出声,嗓子就有点哑了,曲渡边松了松领口,“余公公,帮我倒点水,渴。” “嗳,这就来。” 崇昭帝眼尖地看见曲渡边脖颈上的挠痕,他眼神一凝,伸手拉住他的领子边缘,“朕看看。” 曲渡边抬手遮了下,“没事。” 崇昭帝这才发现他袖子都是紧紧系着的,大夏天的,谁这样穿衣服? 他语气沉了沉:“朕看看 !” 他强制把曲渡边袖子撸了上去,解开他领子。 胸膛、手臂,都是挠痕,印子一道叠一道,有的地方破了皮。 “风疹?” 曲渡边:“说了没事,就是痒。” 他把袖子和衣领都整理好。 崇昭帝沉默了会儿,“你自己还病着呢,赶紧回去,在这里到底是你照顾朕,还是朕照顾你?” 曲渡边一点都不矫情,叫走就走,他拍拍手站起来。 “好,爹你说你醒也不挑个好时候,大晚上的,多困。” 崇昭帝扔了自己的枕头过去,“快给朕走!” 曲渡边一溜烟跑走了。 迎面撞上一皇子,他端着点心盘子站在殿外,“小七?” 曲渡边打了个招呼:“一哥夜安,我先回了。” 一皇子笑道:“好。” 曲渡边牵着一点白,跟包公公说了声再见,回了皇子所。 殿内。 崇昭帝用了一些一皇子的点心,叫杨太医来了一趟。 “你看看,这些都是小七写的,朕照着做能有用吗?” 杨太医接过来一看,咦了一声:“这……七皇子早就开始写了,微臣还以为他是给自己写的,原来是给您么?” 崇昭帝一怔:“早就开始写了?” 杨太医:“对,问了臣不少东西。您病倒那日,七殿下还问我您情况如何了,因为他当时因为风疹严重,起了热症,不能吹风,微臣嘱咐他不能出门,有问题问微臣就好。” 原来是这样么…… 可小七什么都没说。 做了让他感动欣慰的事情就跟哑巴似的,但凡能惹他生气的,都要大说特说一番,非要看他跳脚才行。 若换了旁的儿子,恐怕只会是反过来。 崇昭帝道:“朕没白疼他。” 刚被遣走,走到屏风处的一皇子听见这一句,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然后才离开了屋内。 - 曲渡边走在路上,冷静回忆着刚才在紫宸殿内的一幕幕。 眼睛里哪里还有演出来的浅浅泪光。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用力气拍了拍胳膊和大腿。 想用劲敲晕敲麻身上的痒意。 风疹的一一三级,一级过去了,三级才开始。趁着痒习惯了,他打算一把过完。 实在是太折磨了。 回到平归院后,除了叶小远在之外,五皇子竟然也在。 曲渡边:“五哥?” 五皇子:“回来了?”他面上有犹豫之色,“五哥有点事想跟你说。” “好。” 曲渡边请他进了屋,“五哥,你喝点什么?” 五皇子摇摇头:“小七,咱们不是平常的百姓家。” 曲渡边一顿。 五皇子眸色认真:“或许你不爱听,毕竟父皇最是疼爱你,但,他始终是皇 帝。你给出自己的真心,或许有一日会被伤到鲜血淋漓。” 小七看重情谊,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特制,所以连最听不得训斥的六皇子,也能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 但至情至性也好,待人以诚也好,唯独不该对父皇交付真心。 他不想看见那一日。 说这句话前,五皇子犹豫了很久很久。 因为小七跟他不一样,或许他印象里的父皇就是一位疼爱他的父亲,而他不过是早早触摸到了父皇凉薄的血,才在心里竖起了一道藩篱。 曲渡边给他倒了杯热水,抬眼笑道:“我知道。” 见他没有生气,五皇子略微松了口气。 曲渡边:“五哥,谢谢你。” 五皇子:“不客气。” 他就是为了来说这几句话的,说完了,并没有久待,喝完水,就离开了平归院。 曲渡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润润嗓子。 他对崇昭帝的演的戏里,有没有一分半分的真心,没有人知道。 正如崇昭帝表现出来的对他的疼爱中,零星加起来有多少真心,也没有人知道。 从谋算和揣度中得来的情感,虚伪和真实,称量不得。 - 崇昭帝的病反反复复。 夏天的时候好了,秋天又病了两次,每次都约莫日才好,越到深秋,他就越觉得有凉气往身体里面钻似的。 练武场内。 曲渡边一边敲自制的简易架子鼓,一边指挥着崇昭帝:“欸对,抬抬胳膊抬抬腿。” “哎呀,爹,你抬的还没梁太妃做得标准,不要看不起广场舞,咱们这舞蹈跳起来带劲得很。” “融合了五禽戏的广场舞,你多练练,多出出汗,病就消了。” “不要害羞,扭起来。” 演武场内只有崇昭帝和几个贴身照顾的宫人,余公公都在忍笑。 曲渡边:“你好好跟着苏嬷嬷学嘛,到时候皇后娘娘那边跳广场舞的时候,你也能跟上趟不是?” 崇昭帝扭胳膊扭腿,累的气喘吁吁,“她们平时都是这样跳下来的?这么累!” 曲渡边腹诽,可别小看了热爱运动的娘娘们的体力值啊。 运动结束后,崇昭帝才坐到旁边,用帕子擦擦汗,喝太医院调配的补气血的药膏汤。 他在这里锻炼,发现确实有点用,加上食补疗效,晚上睡眠都好了很多。 “朕听说,宣妃和郭贵人,想给织仪挑驸马?” 曲渡边:“嗯,是啊。” 不过阿姐不愿意就是了,她现在根本就没长那个心思,也不想找个男人陪在身边。 崇昭帝:“回头朕让画师去有儿郎家的府上,将他们家公子画下来,给织仪挑一挑。” 曲渡边看了他片刻,忽的道:“爹,和亲的人有阿湘姑姑一个就够了,对吗?” “和亲…是分裂、控制北疆的 手段,”崇昭帝说道,“阿湘做得很好,免去很多种争斗和伤亡。现在北疆平稳,朕没有再把织仪嫁过去的打算。” 他挑眉,屈指弹了弹曲渡边的脑门:“而且还有宗室女,哪能次次都嫁帝女?岂不是养大了北疆的胃口,你担心朕把织仪嫁过去么。” 曲渡边听出来,便宜爹还是想要延续和亲计策的。 “父皇,你要不下个旨意?” 崇昭帝哼道:“朕说了就是说了,旨意哪能随便下,如此随便,成什么了?” 曲渡边软磨硬泡许久,崇昭帝还是没答应,大概是觉得太兴师动众。 眼见着再说就要炸毛了,曲渡边只好暂时搁置,等以后再提。 他回了顺宁宫,把崇昭帝的意思说了一遍,郭贵人终于松了口气,没有再催着十五岁的织仪挑选驸马,她终于能安静下来学习数算。 朝上。 因为崇昭帝的精力下滑,原本压下去的立储事宜,又开始提了起来。 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中间,夹杂着沉默的一皇子党。 三皇子党也颇有微词。 三皇子成婚许久,府中姬妾不少,为何就是没有子嗣呢? 没有子嗣就不稳定,他们跟大皇子党争的时候,底气都少了很多。 冬日。 三皇子用给三皇子妃看身体的借口,请了外地一位内科圣手回家。 却不是给三皇子妃看,而是给他看。 得到的结果是弱阳,需要吃药滋补。 三皇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闭了一天,出来后,也吃上了药。 对外说只是冬日风寒,勒令所有知情的人都不准说出去。 “尤其是你,”三皇子对妻子说,“你喝些养身体的滋补品,到时候我调理好了,我们再要孩子。”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父皇绝对不会让一个身体有问题的皇子继承皇位。要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他好不容易积累的势力,恐怕顷刻间会毁掉一大半。 毕竟谁会跟着一个没有希望的皇子混前程? 三皇子妃:“嗯,我知道。” 三皇子:“我信你不会乱说,但我不信别人。” 他微微眯起眼。 三皇子叫自己的人送内科圣手回家,路上杀了大夫,以绝后患。 - 次年。 暮春。 三皇子妃有喜,怀孕一月有余。 三皇子党定心。 胎儿怀了六个月的时候,太医诊脉,说或许是位男孩,此乃喜讯。 三皇子见人就带笑,对三皇子妃处处照顾,处处妥帖。 五皇子亦成功出宫建府。 恰逢八月,秋高气爽,崇昭帝难得准备放松一下,遂传下旨意: 半月后,于兰林围场,举行秋狩。 一场猎与被猎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