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就有狐妖向贵人讨封的传言。 他们直立起身,朝着贵人道:“贵人您看我像狐,还是像仙?” 若是回答了“像狐”,狐妖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而后狐妖会化成恶灵,当场缠上贵人,为贵人招惹灾祸。 若是回答了“像仙”,那么妖狐便能当场羽化而登仙。 乍一眼瞧上去,约莫所有人都会选择助力一把,让狐妖成仙,以防招致报复。 但其中其实隐藏了一个陷阱。 那些需要向贵人讨封之妖物,往往身上沾染了罪孽。 若是贵人同意了它成仙,那么它的罪孽就会转嫁到贵人身上。 贵人便会代替妖狐受过。 “该死的!这让人怎么选!” 油炸鬼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他手下摁着正蠢蠢欲动想奔去狐鬼身躯下送命的白糖糕。 若是说狐鬼是鬼,那么狐鬼就会成为鬼,可他身上还勾连了约莫五百条人命,整个青县外加派来青县的锦衣卫都被狐鬼偷走了皮囊,而后安在了自己身上。 尽管避免了狐鬼受封成神的局面,但那五百多条人命就彻底牺牲在此,死得不明不白。 油炸鬼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恐惧,那五百条多条人命可不是数字,亦并非虚幻,他虽然将整个世界当作游戏,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只是因为他明白他仍会再死去之后重生,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五百多条人命的重量并不轻。 可若说狐鬼是神,狐鬼在王裕的封赏之下成神,先不说那个所谓的“神”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神,就说狐鬼手中人命,可不止千百条,单拜月仪式一项,就舍去了999条人命,还且不论狐鬼为了保密而犯下的孽。 这种罪孽可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会瞬间把王裕撑爆,到这个时候,狐鬼再“成神”的话,青县这破地方真的没有人能够阻拦。 到时候就不是五百条人命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首当其冲遭殃的就一定会是青县附近的县城,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没有任何防备。 “别回答他!” 锦衣卫顶着劲风,大叫道,话音落尽混乱的场景之中没有声息。 前方,王裕渺小的如同一粒石子,巨如山岳般的狐鬼如同一场恐怖的梦魇。 花佗如同一滩液体乖巧地被锦衣卫禁锢的手中。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搭上,锦衣卫一愣,他撇头,看见来人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巨大的惊喜。 “国师大人!” 来人兜帽之下的唇瓣轻启,呼出一口冷气。 兜帽下深黑的双眸之中,一道接一道蓝绿相间的数字划过。 “端云,开启分析模式——” 要如何形容那一团由人的肢体组成的怪物? 王裕张了张嘴。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的轮廓流 下。 那些人扭曲成古怪的姿态,手脚勾连,四肢折叠,头颅高高扬起,似乎正在追逐着光。 他们扭动的躯体堆叠,在巨大的月轮之下,竟构造出一只巨狐的模样。 最中心的那个人,俯视而下,高傲,挑衅,恶意满盈,高高在上地审视他的一切动作。 王裕咬牙。 惊春剑出,手却第一次微微颤抖。 没有破绽。 剑客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只要一个破绽,他就能把最顶上的狐狸书生削出来。 可是没有。 只是当下,他却想不到其他办法,他该如何才能不伤害到其他人。 欲打瓶边鼠,唯恐伤玉瓶。 王裕的呼吸渐渐局促。 他看到了青县中带路锦衣卫的脸,他曾满含信任与仰慕地对他说,一切都交给他了。 他看到了青县门口守门的锦衣卫的脸,他始终坚定地站在青县前,如同一道大门,在原地伫立。 他看到了青县中那个变成乌龟的小孩的脸,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鳞片,她躲在床底的模样他很难忘记。 王裕还看见了那位半人半狐的锦衣卫的脸,看见了或许是长大了的兄长的脸。 他们毫无意识地如同肉虫一般将狐狸书生簇拥而起。 他们的双眼无光,相比起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物件。 那些物件往往陈列在货架之上,供人计算挑拣。 高高在上的狐狸书生的声音如同灌耳魔音。 “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一种奇异而不详的预感正在酝酿。 巨大的天平此刻仿若化做实质出现在王裕面前。 一种极其强烈的虚幻感和不实感让他如同踩在云端。 可当他的眼睛一一滑过那些脸,那种生命带来的实质重量如同山岳又将飘然的他沉沉压下。 他必须做出抉择。 否则一定会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 王裕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闪过无数血肉融化的场面,蠕动的血肉化为血水,在巨大的狐影之下渗进大地,脚下的大地染了红。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王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再次发了病。 鬼? 巨大的天平翘起,转眼之间,青县那些鲜活的面孔瞬间灰白,蛆虫在腐烂的□□之上打巢,白色的骨头灰黑,痛苦的灵魂正在躯体之中哀嚎,两道血泪从双眼之中流出,满眼皆是怨恨。 神? 天平另一端缓缓抬起,伴随着狐狸恐怖的嘤叫之声,王裕感觉自己的身躯正在不断朝深渊坠落,那最后看向世间的一眼之中,只剩下千里焦土,万里了无生机,一切都成了寂静的无。 无数个回答在脑海之中浮现。 尸山血海。 鬼哭魂嚎。 无数景象 在他眼中一一浮现。 那狐狸还在不断地涨大,不断涨大,不断涨大。 他的筹码仍在不断增加! 他到底应该回答什么?为何总有人会因此而死! “——” 一双手从身后搭到了他的肩膀之上。 王裕瞳孔一缩。 后颈因突如其来的冷意冒出鸡皮疙瘩。 申错的神色隐在兜帽之下。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其中甚至带着点漠然的意味。 “告诉他,他像鬼。” 申错的双眼注视着那狐鬼皮毛之下那些赤裸蠕动的□□。 狐鬼偷盗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如同一滴墨水正源源不断地污染着附近的水源。 申错靠近王裕,平静而笃定地说道:“闭上眼,听我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关系,我在这里。” 王裕哑然。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 “——” “——” 这世间倒霉的事情万千。 这世间倒霉的生灵万千。 他老乌龟自认为自己从不伤天害理,那为什么痛的只是他! 北州被人追杀,南州被鬼追杀。 他是什么球吗?天天被人追? 老乌龟不理解,老乌龟自闭,老乌龟抑郁。 更糟心的是,他当时灵机一动,躲到了个偏远小县城,心道,这就没问题了吧?还幻化出本体躲在了狐狸洞窟里,这下隐于犄角旮旯,他总不能再倒霉了吧。 龟鬼:“……” 怎么会有鬼蜕生成诡的时候不看看地盘里有没有其他鬼啊! 该死的狐狸小偷,趁他睡觉的时候偷走了他的身体各个部位,要不是他反应快,拽住了自己的壳,他连龟壳都一起被偷走了! 龟鬼一时气还没生完,该死的臭狐狸又开始生事。 居然开启了古老的讨封仪式,作为老鬼,老乌龟自然对此不陌生,在许久许久以前,天神还未避世之时,相比起献祭仪式博取外神视线,向贵人讨封更加吃香。 通过向贵人讨封从妖鬼成仙。 他没想到当今世界,还有妖鬼会使用“讨封”,因为“讨封”有个非常重要的贵人,这个贵人很难找,要求非常之多。 但现在这些对龟鬼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挤进了狐鬼的皮毛里,似乎正要被他当作“讨封”的祭品。 彼其娘兮!连毛都没蜕干尽的小崽子!“讨封”是这么玩的吗!哪来的祭品! 臭狐狸爪子都挥到老乌龟的脸上来了! 这辈子他除了人皮龙就再也没受过这种侮辱! 乌龟对狐狸! 优势在我! 龟鬼气沉丹田,周身的挤压正在不断增强, 仿若要将内里的人挤压而亡。 龟壳从他身上浮现。 “大!大!大!大!” 龟鬼一连说了四声大,坚硬的乌龟壳此刻如同最安全的堡垒正不断向外扩张。 狐鬼体内阴气正在乱蹿。 他稳住心神。 心道,可能是因为偷盗范围正在不断扩大,又因为狐尾全断,实力下跌之后导致的难以掌控。 狐鬼咬牙。 若非那群人中断他的仪式,断他九条狐尾,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狐鬼猩红的红眸只是满含恶意地注视着王裕。 再次出声催促:“你看我!到底是像鬼,还是像神!” 剑客的双眸之中早已不复先前的平静,如同卷起浪潮的大海,摇晃翻滚。 狐鬼心中一种恐怖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不禁思考到,恩人的答案到底会是什么呢? 身为怜悯众生之人,你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是亲手杀了他?让那几百号人类带着剑客的心死去,让他狐鬼死得快意! 还是为了那几百号人,助狐一臂之力,在这个仙神远去的时代,助狐成仙! 剑客轻启唇瓣:“我看你,像……” 狐鬼的嘴角越咧越大,激动兴奋的情绪具象在他摆动的狐尾之上! “砰——” 狐鬼突然听见一声爆裂声。 他不禁一愣,低头瞧去。 只见他腹部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朝狐发出了阵阵嘲笑。 兀得,狐鬼背心一寒。 一抹刺目到极致的光在他眼前划过。 如同下坠的流星朝目的地砸去,而作为目的地的狐鬼只得愣愣地注视着那巨大的光影落下。 狐鬼瞪大了双目。 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 那冷光之下,狐鬼只能瞧见一双痛苦的眸子。 他失败了,一切都没能按照剧本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