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缙依旧没有在自己的脸上露出破绽来。 他在将自己的台词全部讲述清楚的过程中,也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宋星冶的手中抽出来。 宋星冶的指尖缓缓掠过白缙的肌肤,他将白缙松开了,有一种极为微弱的痒意与温暖摩挲而过。 在林钊的据理力争之下,那些联盟者倒没有再怎么为难宋星冶。 看了看现在自己的完成扮演度,没有主角特别明显的破坏,果然是百分百的扮演度。白缙心里还是有几分开心的。将宋星冶从那堆人里带出来之后,他对宋星冶的态度,也比刚才好一些。 宋星冶能够从一个人的细微的表情细节中,判断出一个人的情绪。他明显已经看出来白缙现在心情不错,但是他这次,在白缙的跟前,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会像刚才那样,真的显得像个只会缠着人的小孩子一样。好像刚才白缙的那一番话,他真的听进去了。他现在在白缙的面前,表现得很温顺乖巧,也是一种安静而又纯粹的依赖。 “林钊哥,谢谢你。” 白缙听到宋星冶和他说的这句话。 他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声:“嗯。” 再去看宋星冶的表情,能够知道,宋星冶确实又换了招数。那眼眸中的柔和,和藏匿在其中的坚韧,将他表现成一个在快速长大的青年。这会是林钊最为喜欢的成长表现。 这宋星冶,好像已经想尽办法要让白缙的目光,多留驻在他的身上。 他只剩下最后一场戏要走,至于宋星冶的心思,他也没心情去深度挖掘。这个总是爱撒谎的小骗子——白缙的目光落在宋星冶的身上,他眼眸深处,出现一种无法辨清的笑意。 宋星冶很快发现了白缙的目光,又或许他本来就在关注白缙,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林钊哥。” 白缙只是对他说:“没什么事。” 他没有对宋星冶说多余的话。不过宋星冶凑近过来,影子覆盖在白缙的身躯上,完全被这属于他的阴影笼罩。再一次抬起头去看宋星冶的面貌,他轻轻皱了眉,好像有一件很困扰。却又不能对别人的人明说,只能凑近过来,到白缙的跟前,轻声将这件事诉说清楚。 “林钊哥,我一直觉得他们怪怪的。” 白缙看了看新剧情。 现在一旦宋星冶和他说话,他都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剧情临时传递过来,也看看需不需要扮演。他沉默的这一瞬,已经看见现在宋星冶与他说的并不是剧情内容。 他就显得更加缄默。只是安静地听着宋星冶说话而已,不过能听进去多少,也要看白缙的心情。 “其实我有注意到,他们经常将目光放到你们警察的身上来。又用一种很思虑的表情移开。好像在打着什么主意,却又没有和你们说。突然出现的联盟者,为什么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前不出面。现在才出面说要帮助我们。即便他们确实平稳地破除了不少规则,时间也开始缓慢流逝,但是他 们给我的感觉就是怪怪的。” 没想到宋星冶还会和他分享他的发现。只是他真的不是很在意。白缙就对他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会尽快想办法处理。” 他的言语之中,完全将宋星冶当成一个尚未成熟的学生,甚至听起来也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宋星冶似乎也不在意白缙是否相信他,他只是将这句话讲完之后,他笑着看着白缙。他脸上的笑容也是如此安静轻柔,他说:“我只是想要将我的感觉告诉林钊哥。” 白缙说:“好。”反正再怎么告诉林钊,林钊很快就要死去了。 “我想,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之后,想要和林钊哥好好谈谈。” 这句好像有点熟悉的谈谈——又突然出现了。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的上一个副本,宋星冶也对章清说过同样的话。在那之后,章清也很快就死去。现在也是如此。 认真去看宋星冶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宋星冶的眼眸里,倒映到全都是白缙的身影。白缙脸上的神态、他的任何举动、他这精致的五官,都被他深深烙印眼眸深处。 大约是演员的原因,如果他想,他看人的眼神就是深情款款、缱绻暧昧。 很明显,他开始疯狂地想要寻回原本留存在他身上的爱慕。 大概是停顿的这个瞬间,让宋星冶有了别的猜测,他又多解释了一句:“只是想要感谢林钊哥的照顾。我想,如果没有林钊哥,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复宋星冶什么。新剧情来了,他看到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能暂时离开宋星冶——他的同事呼唤了他了。果然下一秒,白缙听到那边喊道:“林钊!你过来一下。” 于是白缙就有了这个机会对宋星冶说:“那边有人找我,我先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宋星冶当然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拦。白缙在离去之前,还是转眸看了他一眼。 宋星冶站在那里,背对着日光,阴影致使他的面色晦暗不清,无法看清楚他脸上的神态,也就无法探知他的心思。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脚底踏着他阴黑而又逶迤的影子,显得阴郁而又寂静。 白缙彻底转身过去,躲过宋星冶的目光。 他又开始了他的这段剧情扮演。 发给白缙的那段死亡剧情,其实与宋星冶的猜测有点关系。 那些所谓联盟者,他们破除规则世界的关键就是:杀死在规则世界里规则最高话语权者——就类似直接杀死规则制定者,就可以让整个规则世界毁坏。但明显在这座桥上,并不会有什么交通规则的制定者。 不过警察的最高话语权,一旦被彻底破坏,最后一层隐形且无形的规则制度也消失,这个规则世界就会被彻底毁坏。 在一口气掠夺了规则的不少能力之后,联盟者有了把握破坏规则世界,在破坏的同时杀死规则的最高话语权,是双重保障。虽然在刚才的规则破除期间,很多指令 都不是林钊下的,但明显,正是因为林钊是这些警官里的老大,他才是拥有最高话语权的人。 联盟者就打算杀了林钊。 早就知道剧情的白缙,对这一切都表现得一无所知。现在他来到这里,也看见联盟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们说:“林警官,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了。时间也开始流逝,说明规则世界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接下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们说的事情,和之前的那些操作没什么区别。不过却比之前更为集中并且混乱一些。他们说,他们要同时违反很多条规则,需要林钊的把关。白缙点了点头。 对面的态度很正常,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白缙却也知道,因为刚才林钊当面辩驳反抗他们,让他们的处境很尴尬,也丢了面子。他们当中其实有人已经对林钊不满,也默默等待林钊死去的模样。 白缙站在那里,看见远处的元修在对他招手。 他的动作夸张,使得白缙很快就能够锁定他的位置。他脸上的表情也很夸张。离得太远,根本就不可能听见元修在说什么。只是现在风又大了起来,他唯一听得清晰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警服吹得猎猎作响。 不久之后,他听到元修用意念和他说:“不用紧张。就是站在那里等死而已。” 白缙等死的次数不算少。但站在这个显眼的位置,被那么多人看着等死的情况,确实很少。莫名就有了一种紧张感。也担心会有突发情况出现,让这次的死亡不顺利。 元修果然很快就能察觉他的心思,并且给了他鼓励。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就又慢慢地转移到宋星冶身上去。他看见宋星冶站在第一排。虽然距离不算近,但也会担心宋星冶突然冲过来。 为了防止宋星冶发现他的目光,他也没有将目光放在宋星冶的身上太久。 他感受到橙黄又温暖的夕阳笼罩在自己的身上,血一样的红色,铺满了整个视野。将那群人的身上也染上血红。江面通红一片,泛着诡异的光色。乘着江面而来的风,带来瑟瑟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大约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竟然出现一种只有自己感受到悲凉感。看着那边凝望自己的人,也觉得他们是在给他送行。 原本紧张的心绪,也因为自己的这一阵胡思乱想而轻松了许多。 联盟者们开始行动了。 他在这里没有台词,直接就死了。还算是很轻松地扮演。 违反规则的混乱致使整个地界变得昏暗。强烈的风声、水浪声卷席过来。近乎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人类与规则对抗,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周围喧嚣四起,风声鹤唳,迎面感受的风,也像是刀刮一样让人感受到凌厉锋锐感。在这猛烈的混乱中,白缙听到一声:“林钊。” 含混着喧闹声,这嗓音却能穿透进来,让他听得清楚。他脚下踩的这截桥面断裂了,碎石掉入下面波涛汹涌的江河里,瞬间不见了踪影。暴露出来的锋利的钢筋铁器浮泛冷厉的光芒。他坠落下江河去,要被吞没。 这个完全没有难度的扮演让白缙很满意,他也顺势闭上了眼睛,让那冰冷的江河水将他吞噬。然而一个人撞进来,近乎破开混乱的争斗交界,拽住了白缙的手臂。 只是时间已晚,重力让白缙下坠,也让对方紧随着跌落下来。随后他却感觉自己被拥入怀里,感受对方温暖的体温,还有那剧烈跳动几乎蹦跃出胸膛的心脏。 他的躯体似乎变轻,一股清凛的风拂过他的脖颈,托起他的身体来。这是宋星冶【窃取】到的一点规则能力,即便不够深厚强悍,但好像真的能够救下白缙。 白缙睁开眼,只看到宋星冶的衣襟被吹得胡乱飞舞,也听到宋星冶说:“没事。一定会没事的。林钊。” 一旦心急,宋星冶就放弃了自己的伪装,丢失了清润与柔和,他的声音其实更偏向沉冷与阴郁。就传递到白缙的耳边,在这混乱的风中,却也听得清晰。 没想到宋星冶反应会这么快,就伸手来解救他。他还以为自己这次死不了,但是没想到在降落在水中的时候,他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明显感受到身体被捅穿。现在宋星冶明显只能利用这股风暂时托起他们来,让他们就算落在水里,也不会脱力。他肯定是想,就算被江水吞噬,有这股力在,他也能够带着林钊上岸。只是—— 白缙的血吐满了宋星冶的衣襟。 宋星冶怔然的目光看着白缙。已经全身湿透,头发湿乱地贴在白色肌肤上,面色已经显露死一般的苍白。水珠沾染他精美而又漂亮的面孔,一些江水泥沙的脏污,零落地散乱在他的面颊上。宋星冶的手有些颤抖,他拂去白缙脸上的细沙,也拂去他唇边的血。 然而他的手才接触了他的唇瓣,另外一口血,就被白缙源源不断吐出来。他湿漉的眼睫无力地耷拉着,眼瞳已经有些涣散。 宋星冶的手摸到了那伫立在这里的钢筋断面,捅穿了白缙的肺部。不能妄自将它拔出来,这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但是不从水里出去,他也会死。 这已经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风浪声很大,白缙隐约看见宋星冶不断擦拭着他的血,也看到他的嘴唇张合着,似乎在说什么。只是什么都听不清。 他只看到,时间在快速流逝,悬挂天际的夕阳坠落下来,血色的光辉被江水浸没,将最后一点夕晖吞没。原本照拂白缙阳光彻底消泯,他眼眸里的最后一丝光色也是如此。 规则世界被破除,时间恢复正常,夕阳落下了,白缙已经死去。 …… “这是新的灾难世界等级。” 记录人员依旧用着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和江聿说话。江聿的目光却落在属于自己的灾难记录的某一页。 盛淮的名字明晃晃挂在他名字的前面,他清瘦的手指在这名字上轻轻摩挲。面色沉静、眼眸幽邃,没有人能够从江聿这张面孔上看清楚他的心思。 “江聿。” 江聿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的人看 着他。他看见自己的身影隐约倒映在对方眼镜镜片上,有一个模糊的光影。即便只是一个虚幻的光影,却也感受到这道身影的发愣。 工作人员对江聿说:“你不太喜欢这次分配给你的成员吗?”他叹了一口气说:“这次的难度不比之前,我知道你向来习惯了独来独往,但是这次你绝对不能自己去。所以给你找了几个队友……”他向江聿解释了这件事的缘由。得到的,却是江聿说的一句:“盛淮。” 这个名字忽然从江聿的口中说出来。使得对面的人也是怔愣了一下,问了一声:“怎么了?” “他是谁?”江聿说。 “盛淮啊……盛淮……”他也有些迟疑,挠了挠头发之后说,“好像也是在这儿的消灾人员吧。好奇怪,我有点想不起他来了。可能每次死去的消灾人员太多了,来的消灾人员也太多,我有点记不清了。你很想知道他吗?我可以帮你查一查,好像我这里还有他的档案。” 江聿点了点头,他只是说:“嗯。你帮我查一下吧。” 于是这位工作人员就把盛淮的个人档案调了出来。江聿的目光落在上面的照片上,一个清秀而又年轻的青年。工作人员说:“好像就是这个。” 江聿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半晌,他才说:“不。盛淮不是这个模样。” “不是吗?但是这里叫盛淮的好像就他一个。参加过几次消灾,最后一次消灾是和你去的。就是死在那次消灾过程当中,你应该记得吧?怪不得你向我问他,好像你之前唯一一次不是独自去的,就是这一次了。” 江聿的目光有些放空,他好像没有听到工作人员说的其他。只是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一声:“死了……” 有点想不起来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提起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的想不起他的样貌来。随着时间流逝,就更加在记忆里减淡。很多记忆也消泯在时间洪流当中。只是在这记录上,盛淮的名字依旧留存,始终镌刻。于是会时不时去想——盛淮是谁? 一个模糊的名字就会浮泛起来。 白——缙—— 于是一种强烈而又汹涌的心绪激荡了整个平静的心间,宛若浪潮,铺天盖地地将人扑得浑身发颤、失魂落魄。于是也就知道,在一段已经遗忘的记忆里,一定有一段极为深刻的事情发生。不,或许不只是一段。因为一次的感受,是生命在怀里流逝,一次的感受,是生命在眼前消弭。 可是再也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这个灾难世界被命名为《驯人场》,是人类与动物反过来的世界。” 这次的消灾成员当中,有看起来能力极高的人。在简单地解释这个灾难世界的情况。江聿习惯于隐匿人群当中。 如果之前他还是那高等公民、天之骄子,他无论如何也会暴露众人视野中,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高等公民的身份,即便还是有人认识他,他也只愿意安静地藏在人群末。这一群人开始走向虚无,要传递到新的灾难世界去。这不是一 个好搞定的世界,所有人斗志满满。 江聿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枪。 这支枪其实不像是江聿的。他的手很大,可是枪柄于他来说有些小了,用起来不太顺手。可他总是在用,并且也总是带在自己的身边,像是早已经习惯使用这把不趁手的枪,也没有人说什么。 他将枪重新收回去,此时抬起眼睛来,所有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们在笼子里。 巨大的、坚固的,看起来像是兽笼的笼子。往外看去,行走在这热闹的街衢上的竟然都是一些有着兽耳兽尾,也有着人类外貌的非人类。 有的还是一张兽脸,有的还有兽的部分特征,而有一些,却已经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周围很热闹,彩带随风而飘摇,色彩鲜艳的圆顶蓬被撑起来,空气中飘散着肉类的香味,还有蜂蜜的甜味。一根根兽类的大尾巴在眼前晃过。 “是纯人类!难得的纯人类!” “快来看!是纯人!” 一只只厚厚的兽爪抓在笼子的铁杆上,甚至还有家伙将爪子伸进来,锋利的爪子似乎随意就能折断一个人类的脖颈。这里面的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立即就有其他的兽过来,将那几只小兽驱赶开。 那只兽说:“走开走开,这是给亚希伯恩阁下送去的。” 听到这个名字,小兽欢呼起来:“亚希伯恩阁下!那个伟大的驯人师亚希伯恩阁下!” “那么这些纯人,什么时候能够被出售。”也有兽这样问。 “亚希伯恩不打算将这批纯人出售,他开办了戏团。时间一到,就邀请大家来观看人类表演。” “真的吗?戏团又开了。不愧是伟大的亚希伯恩阁下!” 那些围拢过来的兽总算都被驱赶,让这批人类继续锁在笼子里,被带着前往不知名的地方。这些人开始谈论起关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事情。每次来到这个灾难世界的消灾人员,都会是一批新的纯人,要去历经驯人师的折磨。 他们也将之前的消灾人员的记录拿出来分析。 他们用特殊的通讯器交流,毕竟他们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都会被兽敏锐的耳朵听见。他们也被推着进入一栋看起来像是马戏团的建筑物。黑色帷幕暂时笼罩了他们的视野,他们进入里面后,帷幕不见了。 他们看见站在那里的一个身形修长、清隽的人。他戴着高礼帽,黑色的兽尾从燕尾服探下来,似乎心情不错,尾巴正在悠闲地摇晃。他的手中拿着一根手杖,正轻轻敲击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 “亚希伯恩阁下。” 那只兽转身过来。 江聿的瞳孔骤然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