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打出七记重拳的虬髯大汉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收拳后退,看着面前神态平静的中年僧人道:“和尚在何地修行?” 僧人不答,只是再次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重复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去你娘的立地成佛!” 大汉骂了一声,终究顾忌这个看不出深浅的僧人,将手一挥,“都他娘的停手,跟老子走了!” 他看起来威信颇重,厮杀中的山匪很快住手,在大汉的带领下退走,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地尸体血迹,与劫后余生的商队众人。 拯救了商队百余条人命的中年僧人平静返回寒酸马车内,同行数日几百里却没有想过同车僧人身怀绝技的白胖商人堆起笑脸讨好开口,刚喊了一声“大师”,就见方才硬抗匪首大汉七记重拳将其逼退的僧人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随后像是一个开始,连续呕出三口鲜血,将一身僧袍都染红,脸上却没有了血色。 “师傅……” 才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看到师傅吐血,眼里水雾升腾,声音里带着哭腔,中年僧人睁开眼来,吃力抬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小手,挤出笑容道:“不碍事的。” 说罢继续闭目吐纳,不再出声。 一脸谄媚笑容刚刚来到车厢外的老贾看到这一幕噤若寒蝉。 满脸泪痕的小和尚神情惶恐不安,旁边的几位同车人态度大改,见小和尚流泪,忙拿出手帕递过去,可惜小和尚只顾着默默流泪,不接也不理。 方宸瞥了眼小和尚,心里微微掠过些许疑惑,但很快抛开,目光投向外面。 镖局都是拿命挣钱的买卖,哪怕是刚刚入行的青镖也做好了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心里准备,只不过这次死掉的是带队镖头,多少会有群龙无首的慌乱,好在有好几位资历很老的老镖站出来,当初骂张海的那位赵哥就是其中之一,处理同伴尸首,安顿伤员,抚慰情绪,准备重新启程。 商队加快了速度重新启程,接下来没有再发生山寨匪徒不讲规矩的事情,再者经过了公羊寨的一场杀戮,老贾在拿钱买路的时候出手也大方了许多,一路畅通,商队众人惶惶不安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歇脚的时候对僧人与小和尚都殷勤的不行。 僧人不吐纳疗伤时对谁都是态度和善,不过惜字如金,因而老贾等许多人都想办法要跟小和尚套近乎,可惜很快这个近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看起来稚嫩,却稚嫩的过分,很怕羞似的,根本不与人说话,偶尔还会脸红,自然也套不出任何话来。 因为加快速度,翌日傍晚商队已经快要走出公羊郡范围,晚间在林间歇息,这几日并未与那僧人去套近乎的方宸照例找了个僻静地方练拳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宿营地,就听到有马蹄声。 一个中年汉子骑着一匹青州健马奔来,青州马素以体格健壮高大出名,这人所骑更是有成人般高,马头稍显长大,鼻梁隆起,躯干平直,体型粗壮,在青州马中也是上品,就这一匹马的价值就要抵得上商队镖局所骑十匹都不止。 马上汉子一身劲装,看来修为与马术都不弱,否则也不敢在夜中疾行,方宸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发现了方宸,在疾行中勒住马缰,只听得马声嘶鸣,在距离方宸不远处道路上停了下来,朝方宸拱手一礼道:“冒昧打扰,请问阁下可曾看到附近有商队经过?” 方宸心里一凛,脸上不动声色,正要说话,就见劲装汉子目光望向自己身后,目光微微一凝,方宸心中一叹,知道这人已经发现了那边篝火,势必是要过去查看的,再否认已是无用,于是平静点头道:“商队倒是有,就在不远处歇脚,至于是否就是阁下要找的,就不知了。” “多谢!” 劲装汉子已经看到了那边的篝火,再听方宸确认,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拱手一礼,便一夹马腹往前方林中奔驰过去。 方宸自幼博闻强记,《松涛万寿拳》作为方家入门拳法,也已经烂熟于心,几日演练已经烂熟于心,或许是因为自幼各种灵药调养身体,又或者是因为血龙果的功效,他刚刚开始修行,但进境一日千里,此时已经跳过了肉身境,开始凝练武道真气。 如果全力施展开来,短途疾奔不会比健马落后太多,不过此时情况未明,方宸自然不会贸然展露实力,以常人速度赶回商队歇息的地方,远远就看到了篝火旁的林间,刚刚问路的那个劲装汉子与那位中年僧人正在拼斗,商队所有人都远处看着,插不上手,也无人愿意趟这浑水。 方宸很快就发现两人的拼斗似乎是围绕着那位小和尚展开的,僧人将小和尚保护在身后,而那个劲装汉子的目标也正是那个吓得战战兢兢的小和尚。 中年僧人修为颇不俗,以方宸的推测,他真实修为应当已经处于凝魄的阶段了,不过他修为虽强,却是有伤在身,因而拼斗许久都无法将那汉子击退。 心知再拖下去对方定然会有继续追来的僧人暗暗着急,便在这个时候方宸归来,正在拼斗中的汉子转头瞥了眼方宸,僧人趁机猛攻数掌,终于硬抗了劲装男人一拳,反手一记摔碑手劈在了对方胸口上。 僧人原本身上就有伤,昨日硬接那位公羊寨大当家七记重拳伤上加伤,如今又被打了一拳,双手合十低声诵佛,强自稳固体内翻涌的气血,但鲜红血迹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 胸口挨了一记摔碑手的劲装汉子看起来伤势更重,被僧人一掌打得直接撞在了旁边树上,沿着粗大树干笔直地跌落到地上,喘着粗气咳出好几口鲜血才扶着树干吃力站起来。 他挨了僧人一掌,伤势极重,但眼神语气都并无愤怒恨意,反倒有些无奈,喘着粗气虚弱说道:“澄云大师,你是得道高僧,行医救人,活命无数,刘南雁素来也是极为佩服的,并不想与您为难,但我只是一介仆役,身份低贱,周三公子有命,小的只能听命行事,我劝您将小尼姑交出来,周三公子就在后方,随时可能赶来,你有伤在身,是不可能逃掉的。” 被称作澄云的僧人艰难吐纳压制体内伤势,平静地摇了摇头。 被所有人习惯性当做小和尚的小尼姑伸手扯了扯摇摇欲坠的师傅衣袖,满脸泪痕的她带着哭腔哽咽喊了声“师傅”,还没有说出要跟劲装汉子离开的话来,澄云便低头拍了拍她无一根青丝的脑袋,挤出一个笑脸道:“师傅还在,宝仪不哭。” 很想听话不哭的小尼姑不停抹眼泪,但却越抹越多,她终于“哇”的哭出声来,冲着自称唤作刘雁的汉子大声哭道:“坏蛋!你们都是坏蛋!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娘,为什么要抓我……” 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在夜空下树林间回荡,悲戚而绝望,却没有任何回答,刘南雁看着前方那个他几乎从始至终见证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小尼姑没了家又破了寺,却终究还是难逃厄运的可怜小女孩,眼神掠过愧色,但吐出一口血沫,还是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根响箭。 “咻!” 一道耀眼流光划破黑暗,在夜空中绽放,绚丽而唯美。 放出响箭的刘雁不敢去看小尼姑的眼神,反手一记掌刀狠狠砍在了自己小腿上,一声轻微骨骼断裂声在静谧树林间格外清晰,他脸庞抽搐,倒吸着冷气断续说道:“澄云大师,小的身不由己,对不住了,周三公子很快就会赶来,您……快走吧!” 澄云神情明显有些意外,就连唤作“宝仪”的小尼姑也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刚刚还拼命要抓她回去的坏人。 “多谢施主。” 澄云低声诵了一声佛号,拉着宝仪的小手就要转身离开,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大师等一等!” 澄云回头看去,却是昨日受伤身上裹着白布的张海,他语气有些激动地道:“昨日大师救了我们所有人,今天大师有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大师……” “闭嘴!” 张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目前暂时担任镖头的赵哥给厉喝打断,这个与昨日身死的镖头赵定远同出一家的暂代镖头喝住了张海后,朝澄云拱手道:“大师昨日援手,赵启明绝不敢忘,只恨我等实力低微,如果强出头,反倒是拖累了大师,有心无力,还望大师不要怪罪。” 老贾忙不迭地点头道:“赵镖头说的不错,我们本事低微,拖家带口的,就不给大师拖后腿了。” 张海脸庞涨得通红,看到旁边同伴不仅没有人对赵镖头和老贾的话表示反对,反而是有不少人都在望着自己不停使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说话,他咬了咬牙还是道:“商队货物里面就有疗伤用的灵草,大师毕竟是为救我们受伤,眼下他有难,不如就……” 老贾立即就变了脸色,忙摆手道:“什么灵草?哪有的事情?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们商队小本生意,哪里能有什么灵草!” 没有人作声。 张海瞪大了眼睛骂道:“姓贾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大师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如今他有难,你袖手旁观就算了,连一株灵草都舍不得?你的良心……” “张海!” 赵启明一声断喝打算了张海的话,老贾则激动地跳起来:“我良心怎么了?我良心怎么了?老头子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不坑不骗,童叟无欺,怎地就没良心了?再说了,他受伤不也是为救他自己吗?怎么就成为了救我们受伤的了?” “你……” 张海赤红着脸还要说话,赵启明又是一声断喝:“张海,你要么给老子闭嘴,要么就给我滚出昌平镖局!” 情绪激动的张海看着往日对自己颇为照顾的赵哥那张冷漠森寒脸庞,只感觉一阵陌生,随后瞥了眼往日大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义气的同伴们,心里一阵悲哀,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赵启明转头向澄云与小尼姑方向拱手,还未说话,澄云和尚便扶着宝仪小尼姑转身离去。 方宸则来到了那位刘南雁身旁,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身为仆役却自断一腿义释小尼姑的汉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容。 刘南雁抬头看着他,先是无奈苦笑一声,很有一种身处江湖身不由己的味道,但随后发现方宸嘴角笑容嘲弄,眼神冰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终于慢慢露出了些许慌乱。 “不用紧张。” 方宸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真的慈悲心肠义薄云天也好,认出我的身份后故意装出来的也好,甚至你认出我的身份还把你的主子叫过来,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认得我,周三公子又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