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素净，做寻常女子打扮的季二夫人，坐在路旁的面馆里，看着对面那扇闭合的大门。 她的夫君季正弘两个时辰前进了里面，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做面的是一对年近六旬的老夫妇，夫妻两个做面做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点了面却一口都不碰的人。 眼见日上中天，一旁的柳卫，将那碗已经坨成一团的面碗给端了下去。 他看看一旁的面案，又换上了那张老实人的面孔。 “店家，能借你的家什做碗面吗？”柳卫将一小块碎银塞进那老翁的手里。 “可不敢当客人一句店家，不过是一些简陋家什客人自便就是。”那老翁将碎银又给塞了回去。 柳卫见此也不再推拒，只走到一旁的面案前揉搓起那桌上的面团来。 他用的乃是暗劲，看似简单随意的动作，却将面揉的十分劲道。 那负责煮面捞面的婆婆看的很是赞叹。 “小哥在家也是惯常做饭的吧，我看你这架势，可是比我家老头子厉害的多。” 这话听得老翁暗自哼哼几声，直接走到一旁的条凳上点烟丝去了。 可是那火折子放在烟锅上点了许久，就是没有点上。 “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连个烟都点不起。” “你行，你来啊，你就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 “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个坏脾气。” 那婆婆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是拿过火折吹了几下，待点起火苗，这才将那装好烟丝的烟锅给点了起来。 燃起的烟雾里，显露出老翁略略得意的眼睛。 “这烟丝啊还是烈的好，又岂是那着娇嫩鲜叶能比的。” “你啊你……”那婆婆无奈的摇摇头将灶下的火吹的旺了些。 看着这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季二夫人一阵出神。 她与季正弘曾经也是这么恩爱过的，只是……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哪？ 柳卫看看季二夫人，用那根老榆树擀面杖将面团在面案上一点一点擀开。 面团开始在面案上被抻开，变得薄软透明起来，两掌来长的菜刀被柳卫握在手上，只见刀尖连点，码好的面皮就被他层层切开。 带着薄茧的手掌握着面根一抖，就见跳动而起的面粉里，现出一把细软的龙须面来。 这下就连那老翁都刮目相看起来。 “小哥，你这刀上功夫可真不错，不知师出那家。” 柳卫将刀放下，看看身后坐着的季二夫人没有做声。 这一眼却让那老翁误会了去。 “我一看就知道，你定然是不小心将自家娘子得罪了，这会正做面赎罪哪。” “你啊听小老儿一句话，这女人啊都心软，你只要将自己放低，软言好语的说上一说，她啊自然也就原谅你了。” 这话不好接，柳卫干脆只憨笑了两声。 一个尚带着热气的粗瓷面碗被放到季二夫人面前，丝丝缕缕的香气，将季二夫人从那些过往之中唤了回来。 细软透明的龙须面在碗里根根码好，两根被烫好的青葱翠绿小青菜，还有一小勺点缀在上面的卤肉酱和三两点葱花。 “吃些吧。” 柳卫将筷子递了上去。 季二夫人接过那双竹筷，这样简陋的面馆，这样简单的面，甚至就连这筷子都是粗鄙。 可是意外的，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竹筷挑起细面，热气氤氲间，季二夫人只觉心中有些酸涩的难受。 可是这面却是好像填补上了她心里的空洞，她并不饿，可是这面就是来的刚刚好。 季二夫人开始吃面，柳卫就安静的退到了她的身后。 可是谁知季二夫人这面还没吃上两口，突就将脸垂了下去。 柳卫顺着季二夫人垂头的方向看去，就见她一直祈盼着的，季二爷走进去的大门突就被人推开了，像是蔷薇花朵一般艳丽的女子，正挽着季正弘的胳膊从门内走了出来。 柳卫走上前去，将季二夫人不动声色的掩在身后。 有了柳卫，季二夫人终于能够抬起脸来，看向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 他显然也是简单装扮过自己的，身上穿着的不是官服，而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即使年近四十，现在的他看上去依旧还是那么好看。 而这只是因为她身边的那个女人。 手中的竹筷被她捏紧，她垂着头看着那面碗，突就觉得眼角湿润起来，她堂堂一个被人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娶进季府的正室，如今却像个外室一样，缩在仆人身后不敢露面。 她想出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是她最终还是坐在那里，捏着筷子将碗中的龙须细面一口一口吃下。 “季郞，那边有面馆哪，我们去吃面好吗？” 听到女子这么唤自己，季正弘下意识的看向周围，“季”这个姓氏在京城还是比较少见的。 “好不好嘛。” 女人撅着红唇徒自撒着娇。 吃面倒是没有什么不行的，只是这里人来人往，难免会有相熟之人认出他来。 “你如今怀有身孕，这路边的东西还是别用了。” 握住竹筷的手势一顿。 身孕？ 季二夫人看向女人的小腹果然就见对方小腹隆起，怕是已经有五六个月了。 看来，他为了瞒她，也是煞费苦心。 可笑她现在才梦醒。 见要求被拒，女人当即不满起来。 “你真就那么怕那个女人？” 季正弘没有回答，他实在不觉得这种事是能放在街上说的。 “我今日答应她要早些回去，你乖着，等我们吃过东西就回去。” “吃什么吃！”女人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季正弘。 “她既然那么重要，你又何苦来找我，还不如让我们孤儿寡母的孤零零的生活在外面，而你们一家三口在府邸里其乐融融！”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们母子一个名分，我问你，你可曾与她提过我的存在！” 季正弘闻言沉默下来，他不是没想过提出的，可是管瞳自许给他，忙里忙外操持着季府内外，他若是将她直接带回，实在是觉得对不起管瞳。 “我就知道。”女子连连苦笑。 “我与你心里，不过是自甘堕落的红尘女子，你从未将我与孩子放在心上，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带着你的孩子投河自尽一死了之！” 见女人哭的狠了，季正弘正能抱着女人上前小声哄着。 “你放心吧，等我回去，我一定与她说。” “真的？” “真的！” 女人闻言破涕为笑，“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季正弘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会记得的。” “这样还差不多。”女人挽着季正弘向着身后那座院子走去。 “我改主意了，我们今日不出去吃，我要你在我们家里给我做。” “好。” 见女人不闹，季正弘更是连连应到。 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的季二夫人终于再忍不住。 他们的家，若这里是他夫君的家，她又算什么？ 一双手臂揽上柳卫，柳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有人靠向自己的后背。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温热的气息以及洒落在自己背上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