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马车停了,徐寿赶紧结了账跑出来,喘着气笑道:“奶奶果然料事如神。” 徐茂行掀开车帘示意他上来,问道:“奶奶知道我今日回来?” ——难道是心有灵犀? “倒也不是。”徐寿挠了挠头,笑道,“是奶奶一直在算日子,从二爷哪天入考场,哪天从考场里出来,一般几天放榜,都算得清清楚楚。 奶奶说了,若是二爷没中,待放了榜与新结识的朋友们喝顿酒道个别,大约这一两日间也该回来了。若是高中了,就得拜见座师,与同科相互请酒,得再耽误些时日。” “哦,原来如此。”徐茂行有点小失望。 ——原来不是心有灵犀,而是老婆心思缜密又家学渊源,对科举之事如数家珍呀。 忽然又有点小骄傲了。 等到了家门口,奉命守在门口的徐禄看见他回来了,立刻欢快地喊了出来。石头端着一个炭盆就冲了出来,放在大门口点燃,大声喊道:“请二爷跨火盆——” 徐茂行提着衣摆跨了过去,石头又赶紧把火盆灭了,端着跟进去。徐茂行回正院,他则是端着火盆回后厨,告诉珊瑚和他娘潘嫂子,说是二爷回来了。 厨房里如今又多了两个帮厨的,四个人听说了知道奶奶必有赏赐,都很高兴。珊瑚忙只指挥人搬柴烧水,她亲自去拿了柚子叶。 果然,还没等水烧好,黛玉的命令就传了过来,说是全家上下都赏三个月的月钱。以珊瑚为首的四人皆是大喜过望。 原本他们想着,二爷这次没中,能得一个月的赏钱就很好了。 等一锅柚子叶水烧好,盛进桶里搬到了上房,徐茂行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总算是摆脱了一路的疲惫。 黛玉拿出这些日子新做的衣裳,“来,试试,我又叫他们多放了两寸的量,衣摆也更长了些。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徐茂行半点意见都没有,任由她摆弄。 等他穿好了之后,黛玉围着他转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得意道:“我的估算半点不错,瞧瞧,正合适。” 等他这边收拾妥帖,兰珍也带着徐樗和徐桂兄妹前来拜见。 小兄妹两个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叔父离开好久,如今终于回来了。 见过礼之后,两个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蹭在徐茂行怀里,用童言稚语嘘寒问暖。 虽说小孩子的词汇量不多,但胜在心意十分诚挚。徐茂行抱抱这个,亲亲那个,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兰珍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心里都自有一本账。 她知道徐茂行此次离京是去考乡试了,也听黛玉盘算过,知道这个时候就回来,肯定是没考中。 因而从进门开始,她就暗中观察徐茂行的神情。见他神色自若,半点没有落榜的颓唐和恼怒,心中暗暗称奇。 等到晚上回家,她把心里的疑惑倒给了爹娘:“徐叔父读书有多刻苦,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按理说他应该对科举十分在意呀。” 怎么如今落榜了,看着却像没事人似的? 胡老爷笑道:“这有什么?徐老弟本就心胸开阔,心思豁达。再说他认真读书才几年?想来去之前就知道自己中的希望不大。” 胡太太接口道:“期望不高,落空之后自然也就不觉得失落了。” “哦”兰珍恍然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只要我对未来的丈夫没有很高的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了。” 这话说得不吉利,胡家夫妇面色一变,胡太太用力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啐道:“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爹娘一定给你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夫婿。” 兰珍却是撇了撇嘴,说:“世上哪那么四角俱全的?就算真有,又哪里轮得到我?” 若说从前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她还有些骄傲,觉得自己的品貌都属上乘了。 可自从拜入黛玉门下,跟着黛玉出门交际,涨了见识之后,才明白从前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因未出井口而不知天地之大。 胡太太被女儿气得跳脚,却又拿她没办法,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催着她赶紧去睡了。 打发走了女儿之后,夫妻二人都沉默了许久。胡太太道:“其实咱们女儿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给她择婿这件事,莫要再好高骛远了。” 胡老爷闻言,也不禁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胡兰珍今年十三,已经到了相看的年纪。 父母仔细替她寻摸两年,找个足以匹配的佳婿。两家定下亲事,早些的等到十五岁就出嫁了。 似胡家这般疼爱女儿的,自然要多留几年,等到十七八再嫁也是有的。 这是胡家夫妇原本的打算。 可当他们真正替女儿择婿时,才发现商户的身份究竟有多大的限制。 且不说那些官宦人家,便是只中了秀才的读书人,听见“商户”两个字,直接就不乐意了。 还是听说她的老师乃五代列侯之后、前科探花之女,那些人才肯考虑考虑,但开口要的嫁妆却极多。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紫鹃曾经是黛玉的丫鬟,哪怕她不曾被徐家收作义女,在择偶这件事上,也比胡兰珍更有优先权。 只因她曾是国公府的家生子,又常年侍奉在林黛玉这位五代列侯之家出来的小姐身边,无论是礼仪还是见识,都比胡兰珍更能得到社会的认可。 胡兰珍拜入黛玉门下,已经拓宽了她的择偶范围,但也仅是如此了。 虽说胡家早就给胡兰珍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可男方开口索要的,自然是她嫁过去之后放在公中做家用的,并不能成为她的底气。 对此,胡家夫妇自然不乐意。 他们不介意多给嫁妆,却很介意女儿带着丰厚的嫁妆去了夫家,人家吃她的、喝她的,还要嫌其她是商户出身。 花钱买气受,但凡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再说徐茂行回来之后,交好的人家都先后派人送了礼来。因知道他是落榜的,人家怕他心里不舒服,都是礼到人不到。 只有一个人例外。 “你真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徐茂行无语地看着笑得一脸嘚瑟的卢季玉,恨不得拿麻袋套住再把人赶出去。 卢季玉咳嗽了两声,努力憋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真不是,你要相信我们之间的交情。” “呵呵!”徐茂行冷笑了两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是我们两个的交情重要,还是你爹娘的耳提面命更让人受不了?” 卢季玉:“…………话说,你那么了解我做什么?” 话说,自从徐茂行要去万年县赶考的消息传过去之后,卢季玉在家里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他娘倒是还好些,只是对着他感叹同人不同命,“你说你们俩当年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怎么人家就洗心革面,发愤图强了呢?”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曾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分明他们只是不学无术了点,爱吃瓜了一点,别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是一件都没干过呀。 但做父母的可不会管这些,在他们眼里,子女不学无术,那就是罪大恶极。 轮到御史中丞卢雨庵,再看这个三儿子时,那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阴阳怪气是常态,毒舌冷语更是张口就来。仿佛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是吃了什么大亏一样。 若按照世俗的常理来说,真正让卢雨庵觉得吃亏的,应该是三儿子结的这门亲事。 原本他之所以同意和贾家结亲,就是为了以贾家作为跳板,靠拢到宁王党核心地位之中。 可真正把惜春娶回来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贾家自己都不在核心区域,如何能帮得了他? 不过那时候他也只是自认倒霉,怪自己误判形势,心里对贾家的无用有意见,却没迁怒过已是自家儿媳的惜春。 若非是这次急着更弦改辙,他本来就不会牺牲小儿子的姻缘。好在这个儿媳是自家儿子喜欢的,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既然是误打误撞,就当一开始就是为了给儿子说亲吧。 哪怕后来贾家被抄了,惜春的亲兄长和亲侄子都下狱判了流放,卢雨庵也不曾为难过惜春,更是主动提醒黄夫人,给即将上路的贾珍等人准备些银两打点。 主要他自己就不是靠裙带关系起家的,他夫人就只是一个秀才之女。中举之后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全是他自己在各处钻营打拼。 因而他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儿子将来要靠儿媳妇娘家的势力,自然对惜春娘家败落没什么感觉。 再看惜春本身知书达理,嫁过来之后又和睦妯娌、孝敬公婆,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儿媳妇。 本就不看重女方出身的卢雨庵,更不觉得有这么一个儿媳是什么吃亏的事了。 甚至于,他反而觉得人家配了他儿子是吃亏了。 真正让他破防的,就是徐茂行的刻苦发奋不只是说说而已,读书还不到三年,就真的去考乡试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卢御史比那些外行明白得多。 像徐茂行这种有举人做老师的,若非是火候差不多了,老师根本就不会允许他去考试。 就算这一次中不了,那再沉淀沉淀,下一次也差不多了。 因而,自从得知徐茂行辞别了老师去赶考,卢御史再看自己三儿子,那真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仿佛对方罪大恶极。 卢季玉这些日子以来,承受了自家亲爹太多的嘲讽,很难不迁怒罪魁祸首徐茂行。 这不,得知他没考中,立刻就赶过来看笑话了。 听完了前因后果,徐茂行简直哭笑不得。 卢季玉振振有词:“你就说吧,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不会跑我家去看我的笑话?” 徐茂行连半刻都没有耽搁,非常诚实地点了点头:“会。”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干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