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阿豪和阿彬几乎异口同声。 癞痢眼拾起一根牙签,叼一颗樱桃送入嘴里,语气平和道:“我没有能力第二次带人进入别人的潜意识里,但是本体……也就是这个潜意识的主人,还是可以再次进入自己的潜意识里,只不过需要有人引路,毕竟潜意识是大脑深层的认知世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出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阿彬思索了会儿,呼着鼻息,道:“你的意思是,我还是可以进入这里的,而你们却不行?” “准确来说,作为本体的你也不行。不是谁都可以担任引路人一职的。” “连你也不行吗?”阿彬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忧伤。 癞痢眼摇头,无奈道:“除非拥有很强的意念力,否则任谁都不行。” 阿彬不再过问,垂头丧气,一脸消沉。阿豪见场面有些阴郁,便哈哈笑了一下,笑得超假,然后对正在嚼花生的癞痢眼问道:“对了,之前的那个场景该不会也是小车厘的潜意识吧?” 癞痢眼的眉头皱成倒八字:“什么场景?” “就那条步行街——” 阿豪还没说完,阿彬猛地站起身子,一不小心磕到了茶几的桌角,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 “小车厘!怎么样?还好吗?”阿豪赶忙扶住欲摔倒的阿彬。阿彬则摇头,坐回沙发上,勉强微笑道:“我还好啦,没事没事……” “在潜意识里面是不会感觉到痛的。”癞痢眼挠了两下头,双目直直地望着阿彬,眼神有种不可言说的冷漠,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击阿彬。阿豪回瞪了他一眼:“干吗这样盯着小车厘看啊?” 阿彬看似呆呆地盯着脚下的地毯,仿佛失了魂一般,可浑身都在发抖。阿豪见状不停地搓着阿彬的双臂,用温柔的口吻询问道:“小车厘,你怎么了啊?你是不是觉得冷啊?你别吓我啊!” 癞痢眼缄默了会儿,收回视线,闭上眼睛,着实叹了口气:“此前的场景,八成跟小车厘的痛处有关……说出来吧,小车厘,我们洗耳恭听。” 哈?阿豪有点蒙圈……这种时候身为朋友不是应该说不要戳他痛处了之类的话吗?洗耳恭听是什么鬼?! 癞痢眼好像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妥,又叼了颗樱桃往嘴里送:“说出来吧,不要当胆小鬼。” 阿彬的脸色愈发煞白,身子骨抖得更厉害了。阿豪彻底慌了,摆出一副凶恶的嘴脸对癞痢眼低声吼道:“不要再说了!小车厘已经——” “你已经是胆小鬼了,没有资格阻挠别人不与你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癞痢眼的嘴脸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迹象,却更令阿豪作呕。 “我怎么就是胆小鬼了?你说啊!”阿豪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吼着癞痢眼,“要我说你才是实打实的胆小鬼吧?!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报出来的胆小鬼!” 癞痢眼依旧面无表情,可眼神却极其锋利地瞪向阿豪,眼白从下眼皮翻了上来,语气平静道:“你再说一遍?”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阿彬突然开口,吼道:“我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车厘!你不要勉强——” “我是的孩子!我是乞丐!我是残废人!我连人渣都不如!” “小车厘!小车厘你冷静点儿!”阿豪一把抱住正在发狂嘶吼的阿彬抱得死死的,阿彬则在阿豪的怀里疯狂地挣扎着,一边砸客厅的东西,一边嘴里把其身世以宣泄的方式全盘托出。 癞痢眼仍一动未动地坐在原位,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客厅变成了乱糟糟的一片。待阿彬冷静下来,癞痢眼将盘子里的花生一口闷吞,嚼干净了,道:“昨晚我试图逃出孤儿院,从后院的走廊穿过,避开了所有的摄像头。” 阿彬和阿豪两人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正慢条斯理讲话的癞痢眼。 “后院不知什么时候种了一丛灌木,我躲进去规避摄像头,结果发现灌木丛里面几乎全是监控范围之外的盲区。往里爬了十步,就到了墙根底下。” “墙根底下?就是将孤儿院团团围住的那堵墙?”阿豪整个人兴奋起来。 癞痢眼冷笑一声,接着道:“那里是禁区之最,你俩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不会吧你,癞痢眼,你昨晚真的跑去那里了?”阿豪拼命地眨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激动地站起身来。阿彬两眼也跟着放闪。 癞痢眼立即得意地摆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翘起二郎腿,嘴角呈现一种邪魅的弧度,道:“所谓禁区,不过是人为的相对定义。要突破它,其实易如反掌。” 这家伙又在嚼文字了。阿豪闷在心里鄙夷道,并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我失败了。” “哈?失败了?” 癞痢眼没吱声,起身踢开过道上的杂物,朝里屋径直走去。阿豪正觉得奇怪,想要进去看看,癞痢眼便端了三杯橘黄色的果汁走进客厅,杯口还嵌着橙片。阿豪接过果汁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杯,阿彬则略有所思,不肯动口。 “放心喝吧,我没下毒。”癞痢眼这一说,令阿彬原本紧绷着的脸霎时间露出了难堪的面色。癞痢眼不管他,接着道:“围墙高得要死,寻了一圈下来,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脚的点。昨晚的月光出奇的亮,在我快要放弃准备折路返回的时候,脚底下有一块半敞开的井盖,我觉得很奇怪,一般来说后院的地势比主楼所在的位置要高,就算是为了应对暴雨天气也没必要在那里弄个排水渠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块井盖底下是一条通往未知地方的隧道。” 癞痢眼音容并茂地说着,还指手画脚起来。阿豪听得完全入了迷,一副“然后呢”的期待神情显露无疑,阿彬则无心顾暇癞痢眼所说的话,余角一直瞥着阿豪,心事重重。 “你们猜我进去了没?”癞痢眼的嘴唇抿着橙片,有些俏皮地问道。阿豪的脸颊因过度兴奋而泛起了红晕,凑近癞痢眼的身旁,瞪圆双眼,试探道:“进去了?” 癞痢眼啧了一声,摇头叹息道:“进去也算是一种成功。答案是失败了,所以没进去。当时正准备移开井盖来着,一束手电光不知从什么方向大老远地打过来,吓得我仓皇逃走了,在后院的犄角处躲了一会儿,然后绕过监控范围,回到寝室。” “你干吗不找我跟小车厘陪你一起去?”阿豪努着嘴,气不打一处来,“这样也好有照应,一个放风,一个干活,还有一个帮衬干活的那个。” 癞痢眼被阿豪整得哑口无言。他心里清楚,自己还没有跟小刺猬、小车厘熟到可以安心放风的程度,之所以一直不承认这段友情,就是怕遇到当下的这种情况。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癞痢眼看来统统都是次要的。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正当阿豪愧疚地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之际,癞痢眼突然开口道,“在三零二室……不,应该是整个孤儿院里,好像就只有我们三个,是残障儿童。” 欸? 阿豪和阿彬两人又一次惊呆地望着癞痢眼那镇定自若的面容,瞳孔剧烈地抖动起来。 好像……真的是这样耶……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一下,这座号称是全市规模最大的孤儿院,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是‘异类’、‘另类’?为什么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其他人都是完好无损的?难道你们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是因为什么吗?”癞痢眼抬起眼皮,目光失去了以往的冷漠如冰,如同一团炽热的烈火顷刻间蹿上阿豪和阿彬的眉毛,熊熊燃烧起来。 “受人排挤、被人欺负、遭人唾弃……我们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能为力地任由所谓的邪恶和威权牵着鼻子走,使唤我们就如使唤一条狗那样,欺负我们就跟踩一只曱甴(蟑螂)那样,唾弃我们就像唾弃一只过街的老鼠……”癞痢眼越说越激动,整个人蹦起来,眼睛红肿得要死,“我之所以不跟你们俩交真心的朋友,是因为我不敢确定,你们在面对这样的环境时,是否跟我一样感到无比地恶心、厌烦、甚至愤怒。” 癞痢眼喘着粗气,顿了顿:“挑明了说,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样与孤儿院对抗。” 癞痢眼的心声一次性、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毫无保留。阿豪和阿彬对此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亲耳所听到的。 癞痢眼闷哼一声,平复了心情,可语气仍带有咄咄逼人的怒意:“孤儿院的围墙为什么会越建越高?为什么要实行军事化管理?我们三条可怜虫为什么要待在那种鬼地方?还有一楼的走廊尽头——” 阿豪的心脏咯噔一下,落了半拍。 “那里究竟是不是地狱?!” 听癞痢眼这么一说,阿豪回想起那条走廊的深处,似蕴藏着呈游离态的无穷黑暗,亦作恶魔匿身之所,吞噬造访的各路人马。想想甚是可怖,鸡皮疙瘩起一身。 原来不只自己一人对那里满怀恐惧且好奇,癞痢眼也一样。此时此刻的阿豪像是觅到了人生知己那般,紧紧地握住了癞痢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