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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卷(1 / 1)




六年后,苍琅镇。
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街角偶有几树红柿、几株野菊,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苍琅山上满山遍野的红枫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苍琅镇一如既往的热闹、祥和。
“麻姑,很远就闻到你家的粥香了。”
“大秋,看什么呢?你的烧饼要焦喽。”
“李秀才,今日生意不错吧。”
“刘叔,你家的柿饼看起来还是那么好吃。”
……
听到招呼声,众人都从各自的忙碌中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他们的摊前穿行而过。她穿着一身鹅黄中点染淡紫碎花的衣裳,一头及腰的乌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普通的木簪。一对灵动传神的大眼睛,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街巷两旁的小摊子,不时用那清亮的嗓音打着熟络的招呼。
“咦?她是谁呀?”开粥铺的麻姑直起腰来,不解地问。
大秋忙着将差点烤焦的烧饼从炉子里取出,再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了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
“好象从来没见过。”
“是谁呀?难道是以前买过柿饼的老主顾?”
“她知道我是戚家嫂子呢!”
……
平日里,苍琅镇上来往的外地人很多,街上来个陌生人并不足为奇。小姑娘肩背包袱,手提纱笠,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只是这陌生的样貌和这近乎老熟人的招呼,还是令众人心里起疑,免不了交头接耳,议论几句。
小姑娘对众人的疑虑也不回应,依然微笑着,我行我故地从街市当中落落而行,全然不顾因自己的举止引起身后人群不小的动静。
※※※※※※
“听说没有?当朝太子明年开春要选太子妃了。”
“前年是前太子薨,去年是立新太子,今年是杜宰相被贬,明年是选太子妃,京城这几年倒是一直很热闹。”
“还用得着选嘛,除了苍烟山庄的柳家小姐还会选谁?”
“那三皇子真不简单,听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三皇子就常来苍烟山庄,还拜柳庄主为师呢,想必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怪前太子命薄喽,拖了这么多年的病,还是去了。柳家小姐可是当皇后的命,当初若是将柳家小姐许配给前太子,说不定前太子的病就好了。”
“十年前就听说前太子的病没治了,能拖到前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柳家小姐怎么可能嫁个痨病鬼,那可是皇后的亲侄女。”
“说来说去,还是要命好。那个二皇子就可怜了,太子没当成,还被遣去凉州守边疆了。”
“有什么可怜的,谁让他的亲娘姓杜呢!你们没听过啊,当年那个唯一没娶柳家女儿做皇后的皇帝,他的皇后就姓杜。这‘杜姓’历来在宫里就是个忌讳。所以说啊,即使杜家出了个宰相,杜贵妃又受宠,她这辈子也做不成皇后,她的儿子也成不了太子,那可都是命。瞧瞧结果,不是都灵验了嘛。”
“这倒也是,还是柳家女儿的命好,那可是能使苍国安国定邦的命。”
“就是,命好才是最重要的……”
……
几碟小点,一壶清茶,茶坊里多的是聊天嗑牙扯白话的闲人。天下奇闻,传说典故,八卦秘幸,好事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有办法将其传得绘声绘色,乐此不疲。
她坐在临窗的角落,闲适地葑挪瑁欢靥挪杩兔堑囊槁邸
“安国定邦?”她轻嗤,好笑地摇了摇头。一个国家,是昌盛还是衰亡,岂能将责任归在一个小女子身上?这如同从妖人师傅口里听到“天下归一”四个字一样的滑稽,真是可笑!
天下归一?她苦恼地甩甩头,实在不愿意联想到那个滑稽可笑的问题。妖人师傅肯定是老糊涂了,要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害得她连夜卷行李走人,逃也似地离开了玉澍宫。
玉澍宫所在的玉凉山,是个比苍琅山风景更美、更配得上“世外桃源”之名的地方。她原本打定注意,将来老了,就选那里颐养天年。这倒好,她那老不正经、不负责任、得寸进尺的妖人师傅,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把她的美梦打碎了。
什么天定的命数!她可不信。
六年来,她跟着师傅“妖”行天下,到过南国的广袤草原,去燕国看过浩瀚的大海,她勤勤恳恳的练功习武,为了不当“吃白食”的,也慢慢接手玉澍宫的部分事务。她甚至曾经脑子一热,想过就应了师傅对她孜孜不倦的“荼毒”算了,等师傅老了的某一天,接任师傅担下玉澍宫的责任。
可妖人师傅对她的上进不但不心慰,还得寸进尺地说,不光玉澍宫是她的责任,将来还有更大的责任,也是她该担下的。想起妖孽美人那胸有成足、老神在在的老狐狸模样,她就小心肝直颤。
她听不下去了!她只有铺盖卷卷赶紧落跑了!
※※※※※※
走出茶坊,她站在门口有一阵恍惚。是近乡情怯吗?苍烟山庄就是附近,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进了这家熟悉的茶坊。虽说六年前,为了避个小麻烦,十岁稚龄的她,胆大包天,留下一纸字条,“抛家别亲”奔向她想要的自由。只是,她心里的家,她心里的亲人,不知还记得她否?
“树丫头?……你是树丫头?”
她讶然回头,瞧见一张熟悉的妇人脸,眼睛微涩,沙声哑然道:“菊婶!”
“真是树丫头!你这孩子,这几年到底跑哪儿去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就不知道想想你可怜的娘啊!你娘她这几年可没好好过,一说到你就哭……还好,还好,总算平安回来了……”一手挎着菜篮,一手拉着小树,菊婶眼泪汪汪地不停说着。
“我娘她好吗?”
“你刚走那一年,你娘伤心了好一阵子。幸好烟儿小姐心底好,怕你娘一个人住那小院里伤心,就将她接到西苑去住了。”
“嗯……多亏了烟儿小姐的照顾,我回去得好好谢谢她。”小树笑着,又拉着菊婶问,“其他人呢?小洛子、福伯、冬雪他们?还有……老庄主和庄主他们都好吗?”
“老庄主身体硬朗着呢,庄主和夫人也都好,福伯还是当大管家。冬雪她们几个丫头也挺好,就是岁数都不小喽,是跟着烟儿小姐当陪嫁,还是另选人家嫁了,想来也都是这一两年内的事。她们服伺小姐多年,庄主也不会亏待她们的。小洛子那傻小子还是那样,那孩子老实,多亏跟了少庄主,这些年也常跟着四处走走,算是长了点见识……”
“菊婶怎么认出我的?”
“看了你好一会儿了,一开始不敢认,见你头上的发簪挺眼熟的,所以就喊着试试。”
小树摸摸发髻上的木簪,轻声道:“这个呀……还是菊婶送我的呢,我七岁生辰的时候。”
菊婶听了又红了眼,长叹一声说:“你这丫头……”
※※※※※※
从后门进入苍烟山庄,遇到几个熟识的丫鬟小厮,小树仍是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免不了又引起一阵议论。菊婶也不帮着解释,忙着去找人到西苑叫她的美人娘去了。
她摸摸脸,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六年而已,似乎很多人都认不出她来了。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她一身女儿家的打扮,与六年前一身小厮服的小娃儿确实有很大的差别,又一别多年,他们想不起来也属正常。
小院子依旧是老样子,干净整洁,仿佛天天都有人在打扫。
她坐在床沿上,四处打量自己的房间,房内的摆设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模样,仿佛象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弯腰拖出藏在床底的酒坛子,打开盖子,伸手一摸,临走前扔在里面的小布包仍在。掏出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刻着“燕”字的翠绿玉佩和一方边角绣着“楚”字的素色绢帕。玉佩是那个长着桃花眼的小屁孩的,被她无意中从莫名湖里寻到后,就一直扔在这个酒坛子里。六年前小屁孩回京时,她也曾想要物归原主,结果小屁孩硬是要塞在她手里不肯收回。绢帕是某个皇子皇孙的,当年他用这块绢帕替她包扎手中的伤口,她记得当时是随手扔了的,也不知怎么的,结果却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洗净后又觉得没必要兴事动众的去归还,只能一直收着。
唉!这些东西怎么还在呢?她暗暗叹了口气。
“树儿!树儿……”
听到“咣当”一声,破旧的院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赶紧将绢帕和玉佩收到怀里,将酒坛子塞进床底,迎到房间门口,扶住了冲进来的身影,涩声喊道:“娘!”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蔓娘抱着小树,泣不成声。
“娘,我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多年不见美人娘的哭功,依然气势不减,小树只能很有耐心地等她哭个够,再小声地安慰道。
“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有没有吃苦?你从小就爱玩,娘也没管你,可谁料到你会玩到离家出走。你知道娘在家里有多担心吗?一个姑娘家,要是遇到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你走的时候留信说拜了个世外高人做师傅,跟着她游历去了,那你师傅人呢?”
“娘,我没有离家出走,只是出门长见识去了。”对于美人娘的连环问题,她只能苦笑着捡些能回答的来说,反正什么事弄得越悬乎就越令人信服,“师傅她是世外高人,当然是神出鬼没、不喜欢见人的。我回来见娘了,她又继续去游历了。”
这绝对是真话,妖人师傅天天在她面前念叨“等你满十六岁师傅就去过逍遥日子喽。”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是在她满十六岁那天说的。听完她就溜了,回苍烟山庄的这两三个月,她一路游山玩水,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她几乎开始相信妖人师傅是严格遵循“到期退休”的原则,不负责任地躲哪儿逍遥自在去了。
抹抹眼泪,蔓娘仔细地打量离家多年的女儿。当年的小女娃已经长成娉婷的大姑娘了。
“这眉眼,这样貌,竟然是九分似她一分似他,如果反之那就……”蔓娘暗忖,心里“咯噔”一下,象是一块久悬的石头落了地,又似有什么东西堵到了嗓子眼,即心安又难掩晦涩愧疚。她直愣愣地看着小树的脸,久久不语。
眸色一闪,小树暗暗垂下眼帘,凝神过后,抬头默默而笑:“娘,您别难过。我很好……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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