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哪怕颖娘晓得钱大掌柜未必不知道他们亦是同行,却真的不晓得他对他们的关注。 从钱德隆出来之后,就径直去了新镇修义坊的戒欺巷。 宽敞笔直的巷弄,一眼望不到头。巷开对门,清一色俱是各式各样的小作坊。 虽则都是些小本的买卖,泰半门脸儿都不大,甚至于大多都没有店招一说,可一应银、铜、铁、锡、石、木、瓦、篾,还有甚的洗染、蘸烛、钉秤、箍桶、雕花刻字儿等等的作坊,无论你说得上来还是说不上来的,这里俱是应有尽有。乃至一应牮匠、锯匠、泥水匠、皮匠、弹匠、补锅匠、锔碗匠、漆匠等等走街串巷的手艺人,都能在这条巷弄内找到。 虽说这已是颖娘第二次踏上这条戒欺巷了,可扑面而来的热闹、积极的生活气息,还是让她有一瞬的发懵。 好在哪怕目不暇接,可凭着门外成串的竹篮同竹椅,众人还是隔着老远就找到了似乎泯然于一众作坊中的竹器店。 径直朝着竹器店而去,就见一位身形瘦弱的大叔正坐在店门口的竹凳上,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拿着竹条正在熟练的破篾。 大叔身后一开间的作坊兼店铺内,竹床、竹椅、竹席、门帘、簸箕、筛子、箩筐、提篮、斗笠、果盒、饭箩、蒸笼、刷帚、笊篱……应有尽有,都是寻常人家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生动事。 二话不说、主动上前行礼问好的阿芒不免就有些忐忑。 饶是在这戒欺巷进进出出好几回了,知道这里的手艺人就同这条巷弄的名字儿一模一样,不但心灵手巧,还都讲信修睦。 与其说是买卖人,不如说更像是手艺人。 可正因为如此,相较之下,阿芒反而更觉得他们的举动有些失礼,却又不想颖娘出面。 鼓起勇气,指了指竹器店大叔脚边已经破开的竹篾:“大叔,叨教您了,抱歉,请问您这竹篾能卖吗?” 正在破篾的大叔全神贯注,直到听到阿芒的声音方才意识到有客上门,赶忙放下手里的砍刀,起身回礼:“好说好说,小郎要多少,我这就给你拿。” 阿芒就长松了一口气,又去看颖娘。 颖娘朝他微一点头,也喊了声“大叔”,又道:“大叔,劳驾您了,我们只要一束就成了。不过我是想编个小篮子使,所以打底的、收边的,还有做拎手的竹篾都要一些。” 竹器店大叔就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这位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个行家,拍了胸脯让了颖娘进店:“好说好说,这里有我今儿刚破的竹篾,小姑娘尽管挑,要是没有合意的,想要甚样的尽管说,大叔现给你破。” 颖娘连声道谢,却不用劳烦大叔现破,现成的里头已经能凑起颖娘想要的粗细不一的竹篾了。 挑了一大束,谢着就要会钞,大叔却不肯收:“不用不用了,就这么点竹篾,哪里值个钱儿,小姑娘小郎们只管拿去使就是了。” “这怎的能成!”颖娘诸人俱是一怔。 笑呵呵的大叔却摆了摆手:“天不早了,赶紧家去吧,家里大人该望门了。” 不是他优待这几个小家伙,而是确实不值甚的钱。 就譬如说作坊里最简单平常、也是最便宜的这个刷帚吧,把一截带竹节的竹子以竹节部分为顶,把竹身部分一破二、二破四、四破八的的破开,直到破成无数粗细均等的篾条,做一个大概要花费一刻多钟的工夫,也只卖三个大子儿。 这会子小姑娘就挑了这么点儿竹篾,他两只手指头就捏得过来了,哪好意思管她收钱的。 阿芒丫头自然不应。 他们之前就已经听颖娘说过了,她虽会编篮子,却不会破篾,由此可见,破篾这样的活计,并不是等闲人都能会的。而且方才他们也看到了,破篾确实不是甚的轻省的活计,尤其要破的这般粗的圆滑光洁、细的如绢似纱,更是谈何容易。 他们如何好白拿的。 正要说话,颖娘抿了抿唇,看了他们一眼,就指了当地竹床上的蒸笼:“大叔,这个怎的卖?” 阿芒当先反应过来:“对,大叔,您再给我们拿两个蒸笼吧!” 那大叔就有些迟疑了:“是你们家大人让你们买的吗?” 颖娘摇头又点头:“大叔,我们家正缺这个,我们能做主。” 对于颖娘来说,或许再多的蒸笼都不缺,拿上蒸笼同竹篾,会了钞,又接过大叔特地送给他们用来打磨竹器的芨芨草,向他道谢告辞,离开了戒欺巷。 家去的一路上,阿芒同丫头脑海中都是竹器店大叔的身影。看起来那样粗糙的人,却有一颗剔透的心…… 心曲萦回,直到颖娘提醒,方才意识到身后张大哥正在同他们打招呼。 赶忙停下脚步,回身同张大哥行礼,下工回来的张大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前来,看着他们背上打眼看上去就沉甸甸的背篓,想到这两天上每每遇见街坊,但凡说起他们时的担忧,眼底也露出淡淡的忧虑来。 要知道,他们四喜巷中的这些个街坊们也算是崇塘新镇民中的老资格了,几年甚至于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泰半街坊都已经适应了崇塘的生活节奏同生活成本,哪怕上了年纪的老人们,等闲亦不再会念叨大早上起来煮粥要废多少柴。 可饶是如此,他们都不免念叨新邻居天天大动乾坤,似乎不大会过日子。由此可见,这几个小兄妹或许确实不大会过日子。何况不是早出晚归,就是宾客盈门的,叫人不得不担心。 却不好明说,只得笑着问他们:“怎么样,在这住的还习惯吗?若有甚的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张大哥一向照顾他们,颖娘诸人倒是没有多想,痛快应了,同张大哥在门前分手,回到家后,顾不上歇脚喝水,放下果娘同背篓,就跟着颖娘忙活开了。